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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谈司珂迷惑道:“那就不出去了,和胶卷一样在这里住下。”

她突然想到了聊斋,把他想象成了聂小倩,唯恐下一秒他就要现出原形。他敲了敲她的脑袋,唤醒道:“你在乱想些什么?”

她微痛的“啊”了一声,憋着笑,赶紧转移话题道:“上海这地方美女如云,是挤在电车里都能发现一二,谈先生阅女无数,一般女生很难入得了你的法眼吧?”

谈司珂道:“男人欣赏女人与女人欣赏女人是不同的。同性之间不及异性对美欣赏的深刻,不仅是皮相,我还是要去看骨相的,恨不得能看到灵魂里去。”

朱丹听迷糊了,她照着谈先生的要求审视自己,她想自己的皮相着实一般,骨相她肉眼怎么看得见?她想她或许该去照一照爱克斯光,最好有什么机器也能照一照灵魂,好让她彻底了解自己,也好让谈先生彻底了解她。

她被好奇心驱使着,怯怯地试探道:“那……谈先生,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呢?”

谈司珂抬起她的下巴,让冷光洒在她粉白的脸蛋上,用火柴棒的余温烫着她的睫毛,沉吟道:“嗯,在我看来,你是很特别的小女生。”

朱丹的一颗心在嗓子眼里跳来跳去。又听他接着说道:“像是沙滩上的贝壳,里面是纯白的珍珠,但总是蒙着沙,藏起来,故意不让人找到。”

朱丹垂着眸子不敢再去看他,脖子和脸都在发烫,烧着她。她后悔自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是让别人犯难也让自己犯难。谈先生把她夸到了天上去,使她在虚幻中飘飘然起来,他的语言是可以组装成一架梯子,支起来,爬上去,就连天上的月亮也变得触手可及。

谈司珂说完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耳朵渐渐灼烧起来,发红发烫,仿佛生了冻疮。

“你经常这样夸女孩子吗?像写诗一样,把人听醉了倒是要出洋相。”

他否认道:“不,你可别这样误会我。我是偶尔会写点不成气候的诗,但夸你绝对是有感而发,真情实意。”

“我相信你的。”

胶卷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朱丹的脚踝,朱丹忍不住俯身去摸摸它,哄小孩子似的不让它闹起来,殊不知它越发的缠起人来,一撒手便叫唤,闹着要一双手在它肚子上揉来揉去,悠着力道,与揉面团的心境相似。

谈司珂见状笑眯眯地说道:“你看胶卷多喜欢你。”

琉璃吃醋道:“奇怪,它怎么就不来蹭蹭我呢?”

朱丹抬头睨了她一眼,戳穿道:“琉璃你说这话,好似你允许它蹭一样!”

“先别管我允不允许,不碍着它主动试试罢?”

“要是你能克服恐惧上来摸一摸它,我想小胶卷立马就会对着你撒娇。”

琉璃往后退了两步,蹙眉道:“不要,脏死了。哼,它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吧,有的是人喜欢。”

谈先生不插话,淡淡笑着。像琉璃这样娇惯的女孩子,在上海并不少见,他甚至认为每一个弄堂里都住着一个娇惯的孔琉璃,她们大多数家境普通,却被爸爸妈妈宠到了天上去。但又不是每一个孔琉璃都有一个朱丹样式的闺蜜,无条件的陪着她么胡闹任性。

化完妆,谈先生在一堆旧工具里翻出火钳子加热,将朱丹的头发分出许多股,一股股替她烫卷,废了好一阵功夫。

琉璃倚着镜子看热闹,她意识到这样的发式在参加电台评选的当日她们一齐烫过,她打量着他,弄不懂他是故意还是巧合。只不过这样精心化了妆之后再烫上卷发,与当日简陋的妆容相比,视觉上又不大相同了。

琉璃倚着镜子看热闹,她意识到这样的发式在参加电台评选的当日她们一齐烫过,她打量着他,弄不懂他是故意还是巧合。只不过这样精心化了妆之后再烫上卷发,与当日简陋的妆容相比,视觉上又不大相同了。

朱丹乖坐着,睁大眼睛去辨认镜子里的人,眼睛鼻子都不像自己的样子,她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镜子里的人也在重复同样的动作,她又做了几个表情,难以置信地与自己相认。

一切准备就绪,她抱着胶卷重新坐回到照相机前,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少了方才的羞怯,整个人自信了许多。

布幔也换了,油画似的森林背景,树与天空皆是模糊没有边缘的,似假非假,这点假好像也是刻意而为之。

“很好,微笑——胶卷,看镜头。”

咔嚓。伴随快门按下的一刹那,取景器里的画面定格住。谈先生有些感动,忙取下眼镜擦了擦。难得留下如此美好的一幕——永恒的,不会消逝,不容变更。

朱丹默默地退到更衣间里换衣服,也是好一阵子怅然若失,刚刚好似扮了相,上台演了一折戏。戏罢,曲终人散,余下一场空欢喜。她收拾好心情走出去,谈司珂正在和琉璃商讨中午去哪里吃饭,朱丹哪还好意思再让他破费,不听劝,执意要走。

琉璃也委屈,说:“朱丹朱丹啊,你这么这样的坏,照片也拍了,美也美了。我陪了你一早上,一顿饭也不让人请我吃!”

朱丹道:“我请你吃。”

琉璃不依不饶道:“你那几个钱只够请我吃碗砂锅馄饨,我想吃牛排,谈先生,可以吗?”

谈司珂应道:“当然。葛小姐想吃什么?”

朱丹执拗道:“我吃砂锅馄饨,谈先生要请就请孔小姐一人吧。我是得回去了。”

琉璃见朱丹生了气,噘着嘴妥协道:“好啦好啦,我和你一道回去,牛排下次再吃吧。”

这一闹,谈司珂总觉得亏欠了琉璃似的,一心想要弥补,思来想去想到了那张相片,匆匆取下包装起来赠给她,并道:“物归原主。”

琉璃原本是喜上眉梢,正中下坏。却因为一句物归原主,脸上发窘,又红又白,一半的笑容凝在嘴边,越发苦涩。

琉璃拿着它,有点儿恨,什么物归原主,她算哪门子的主?分明是狸猫换太子,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她越想越想恨,用力掰着相框。

朱丹心里也不好受,灵魂与肉体被生生剥离开来,自己不能与自己相认,眼看着谈先生把她当作别人,却又不能告诉他真相,一肚子的委屈只能憋在心里。

两人都心情不佳,不愿多做逗留,走得很急,一前一后,忘了挽手。

第二天各大报纸刊登了孔琉璃的靓照,两鬓的头发夹在耳后面,完全露出一张标致的瓜子脸,细长上扬的眼尾扫到了鬓角里去。

琉璃抱着报纸看了许久,对孔太太抱怨当天的发型弄得太随意了,拍出来果然显得死板。

琉璃抱着报纸看了许久,对孔太太抱怨当天的发型弄得太随意了,拍出来果然显得死板。

孔太太不以为然,还是怪她衣服选得太素了。

孔先生没戴眼镜,眯着眼睛看得津津有味,慢条斯理地评价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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