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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

 

凌芝颜背靠透气窗直身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两个停尸台前分别站了三个人,昨日发现的那具女尸身边是一双中年夫妇,挽着裤腿,鞋帮布满泥泞,衣着很朴素,男人拄着扁担,妇人脚下的竹篮翻了,洒了满地菜叶,妇人跪在地上?,握着女尸的手?,嚎啕大哭,男人的扁担砸着地面,泪水纵横满面。

盲女尸体边只有一名发髻斑白的老人,身形佝偻,全身剧烈发抖,他的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眼球发雾,明?显是瞎的,干枯如树枝的手?指颤颤巍巍摸着女尸的脸,一寸一毫都不放过?,最?后,停在了女尸的额头发际处,一遍又一遍梳理着女尸的头发,嘴唇紧紧抿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咽喉,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浑浊的泪水从白雾般的眼瞳里涌出来,一滴、两滴、三滴——沿着女尸额头滚落,老人慌忙扯着袖子去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干。

林随安喉头发梗,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她看到凌芝颜慢慢走上?前,低声道,“死者已矣,请节哀顺变。”

“阿娘给?你做的新衣裳还?没穿,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妇人死死拽住凌芝颜的衣摆,“官爷!官爷!我家二娘是怎么死的?!到底怎么死的啊?!”

凌芝颜忙蹲下身去扶,可无论怎么扶,妇人也不肯起身,嘴里只哭喊着重复一句话,“我家二娘才十七岁,怎么就死了啊——怎么就死了啊啊啊啊……”

林随安和张淮去帮忙,可还?未扶起妇人,那中年男子也跪在了地上?,埋头恸哭,那老者似从梦中惊醒,双手?双膝摩挲着地幔爬到了三人身前,死死拽着林随安的袖子,连连磕头,砸得地面咚咚作响,“官爷、官爷,我家妮儿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害死的啊?!官爷,求你告诉我!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为我家妮儿报仇啊!”

张淮重重叹气,扭过?了头。

林随安如鲠在喉,她说不出来,她无法告诉他们?这两名少?女的死因。

凌芝颜眼眶泛红,张了张嘴,喉结动了一下,又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她们?……是……是……”

妇人:“官爷您就告诉我实话吧,我家二娘是不是被相柳吸了精血害死的啊?”

老人:“听说被相柳吃了的人,连魂魄都留不下,无法转世!妮儿跟着我这个老头子一辈子吃苦,可她心善啊,人家都说心善的人能?投个好胎,我家妮儿难道连下辈子都没了吗——”

中年男人:“我可怜的孩子啊!我们?这是遭了什么孽啊!没了魂,以后我们?死了上?哪儿找你去啊?!”

林随安抓住了重点:他们?一直在说——相柳?吃人?

“不是!”凌芝颜吸气,“害死他们?的凶手?是人,不是妖邪!”

三人怔怔抬头,泪流满面:“真、真的吗?”

“真的!”凌芝颜定声道,“我们?定会将凶手?捉拿归案,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三人重重叩首,泣不成声。

凌芝颜一一扶起三人,张淮和衙吏带领其去后衙办理认领尸身的手?续,临走的时候,张淮意味深长看了林随安一眼。

林随安很快就明?白了张淮的意思,她看到凌芝颜自己?默默走出敛尸堂。

林随安不敢妄动,只能?远远跟着,却见凌芝颜越走越偏,到了一片无人打理的园子,四处荒草蔓延,人际稀少?。突然,凌芝颜笔直的背影倏然一矮,单膝跪地,剧烈呕吐起来。

林随安半个身体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 震惊得手?脚都麻了。她不确定凌芝颜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比如急性胃肠感冒,又或者是——她探出脑袋瞅了一眼, 凌芝颜似乎已经将胃里的东西吐完了?,现在变成了呕酸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能看到他?眼角赤红, 隐有水光,表情压抑而痛苦。

林随安心道不妙,莫非是心理原因造成的呕吐?

脚步声由远及近,花一棠鸢尾花瓣般的衣袂飘到了?身边,低声道:

“四年前,东都曾出过一宗连环入室杀人抢劫案,凶徒杀人手?法?十分?残忍, 三月内连屠七家,无一活口。一时间,东都人心惶惶,谣言乱飞。大理寺受命侦破此案, 追踪一月,认准嫌犯是一名江湖盗匪,设下天罗地网捕杀此人。岂料就在抓到盗匪的当夜, 又有一户人家被屠,一家四口, 父亲、母亲、儿子全死了?,只有躲在地窖中十三岁的妹妹逃过一劫。”

林随安直觉他?后面的话才是重点,“然后呢?”

“有了?妹妹的目击证词, 很快锁定了?真凶,并?非是那个江湖盗匪, 而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屠夫。真凶斩首的那一日,女孩没出现,负责联络女孩的一名从八品下大理寺评事觉得事有反常,便去女孩家中?查看,结果发现了?女孩的尸体。”

林随安心头一跳。

“女孩是自杀,给?那名大理寺评事留了?一封遗书。”

林随安:“……写了?什?么?”

花一棠摇头:“无人知晓。只知道那名大理寺评事之后大病一场,还留了?病根,平日里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不知为何,有时会突然呕吐不止,低烧数日,有几次还颇为凶险。”

“那位大理寺评事难道就是——”林随安看过去,“凌司直?”

花一棠用?扇子敲着脑门,似乎有些发愁,“陈宴凡说,他?们推测凌六郎大约是见不得受害人为年轻女性,所以这案子一开始就严禁他?插手?。”

果然是创伤性应激障碍,林随安心道,可?想了?想,又觉不对。

“若真如陈公所说,那云水河发现尸体之时,或者方?刻验尸之时,凌司直早该发作了?。”

“我也觉得他?们说的太过牵强,其中?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花一棠嗤之以鼻,“可?陈宴凡那个木鱼脑袋偏就认准了?这个狗屁歪理,拉着我叽里呱啦废话半天,非要让我照顾他?家六郎,真是人如其名,陈烦烦,烦死了?。”

林随安有些好笑,花一棠嘴里嚷嚷着烦,脸上却写满了?对凌芝颜的担忧,名副其实的口嫌体直。

听凌芝颜的动?静,已经变成了?干呕,二人从树后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瞅着,颇有些为难。

林随安:“你说,咱们现在过去会不会有些尴尬啊?”

花一棠:“干嘛问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你们都是男人嘛,想法?自然相似。”

“我这般聪慧伶俐,怎能和这个一根筋的木讷家伙相提并?论??”

“那就烦请四郎用?你那聪慧伶俐的脑袋想想,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吐胆汁?”

“我有止吐药。”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出现,吓得二人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方?刻托着一个小白瓷瓶,面无表情站在俩人身后,下一瞬,就被花一棠和林随安七手?八脚塞到了?槐树后面。

花一棠竖手?指:“嘘——”

方?刻:“有病治病,有话说话,有屁放屁,嘘什?么嘘?”

林随安:“这止吐药管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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