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节
这会议不开了，他们倒都能平下一点心气, 听听灰塔里的人讲述魔族们在那位女王领地内生活的情形。
确切点说，是有家室的那部分人比较感兴趣。
无尽深渊里对于家庭的观念比光明大陆上可淡薄太多了, 愿意相守的多半是底层魔族, 为的是两个人相互扶持, 可能比孤立无援要好过一点儿。但对高等级的魔族来说, 就仿佛特别出色的雄兽会拥有更多雌兽一样，□□完就结束了，甚至就连有没有留下后代也不会太过在意。
事实上很多魔族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当然知道了也不一定有什么用，就像海因里希, 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的时候, 那条暗星龙早就已经死了。
再说高等级的魔族，后代一般也能觉醒优秀的血脉, 能在无尽深渊里活下来，所以陆希所给出的那种“只要工作就能衣食无忧，无须天天提心吊胆，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的生活, 对于这些领主和他们的心腹来说，吸引力并不太大, 只有与灰塔关系密切的那部分人，对于自己领地里的魔族责任心更重一些，才对这些比较关注。
更多的领主, 还是更关心陆希对三首长老的诊断。
“甲状腺是内分泌系统里非常重要的器官。”陆希在纸上画了一个甲状腺的剖面图, “当它功能亢进的时候, 可能引发多汗、心悸、消瘦、性情急躁、食欲亢进；而当它功能减退的时候，又可能引发怕冷、浮肿、体重增加、食欲减退等问题。像您这种情况，初步怀疑为甲状腺肿大，原因可能是缺碘。”
三首往纸上看了一眼，但他看的不是剖面图：“这不是树皮纸，也不是兽皮纸。”
无尽深渊里没羊，自然也就没有羊皮纸，不过有些魔兽的皮也可以硝制然后在上面画图或记录。只不过以无尽深渊的资源来说，这种兽皮纸比羊皮纸还贵，双塔的长老都用不起！
灰塔里用的是一种魔植的树皮内层，其厚度跟羊皮纸差不多，但是很容易风干发脆，所以重要的记录都需要在边缘刻画魔法符文来保湿，或者用特殊的魔法阵保存。
但现在灰塔已经跟女王陛下眉来眼去，快要成了女王在无尽深渊的第四号代言人，塔里自然就不用这种麻烦且少见的树皮纸了，而是改用了长云领的麻纸。
三首捻了捻纸页，没吭声。他当然看得出来这种纸既不防火也不防水，但女王随手拿来就用，显然并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进了灰塔之后，他才发现灰塔的改变实在太多，使用魔力的地方少了，可却比从前更舒服了。如果魔族们都能过上这种日子……
纵然红塔比灰塔激进，个个都是好战分子，但既然能放弃自据领地而来做这个长老，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为国为……咳，为了整个魔族的仁爱之心的。三首脾气这些年暴躁得不成样子，但这点初衷到底是没丢，看着灰塔的种种变化，心里对陆希的观感也是一再变化，终于也打算认真听听她的话了。
关于如何宣传自己的政策，陆希早就想过了。自然要宣传好的，但也绝不会给魔族什么特殊待遇，现在她手下的贵族都得遵纪守法好好工作了，魔族领主自然不能例外，谁如果想着跑去光明大陆作威作福，那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其实魔族的领主在这一点上跟光明大陆的贵族还不太一样，就是在无尽深渊可靠不了继承爵位，谁想当领主那得自己有本事。而且一旦当了领主，就得稳定住自己领地的空间，真有厉害的魔兽或深渊生物来袭，还得保护领地。
所以魔族的领主倒都不是混吃等死之辈，不怕没本事养活自己。但也正因有本事，多数都好勇斗狠，指望他们遵纪守法那就比较困难了。但更困难的，还是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平等”，什么叫做“尊重”。
就连三首自己，一听说得跟人族平等，也想要跳起来了：“我们跟那些废物怎么能一样！”
“废物？”陆希用手里的铅笔点着纸面，不紧不慢地说，“三首长老是想说，那些跟我一样的人吗？”
三首这才想起来陆希也没有觉醒，顿时哑口无言——他这毛病还得指望着人家治呢，好意思说女王是废物？
“三首长老别看不起那些普通人。”陆希仍旧慢悠悠地说，“今天放倒胡克的麻醉弹，三首长老知道是怎么做的吗？其中所用的麻醉药提纯工艺，就是几个魔民研究出来的。”
这真不是她信口胡诌，而是实事儿。那是从黑水沼泽出去的一个普通魔族，魔力低到几乎没有的那种，要不是去了光明大陆，在无尽深渊估计活不过三十岁。但是他在化学方面却颇有天分，没工作多久就进了制药厂的实验室。
这种特殊药物的提纯，以前陆希都是指望小姑娘劳拉。以劳拉的能力那是说提取什么成分就提取什么成分，绝对不掺杂质。但劳拉毕竟就一个人，就算这几年连升了两级，也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放到陆希原本的世界，这都是非法雇佣童工的罪名，难道还要把人照死里用吗？
只可惜觉醒这东西太五花八门，虽然近年来觉醒的人越来越多，也有元素类的能力，但还没人能跟劳拉一样的。
这种情况下，当然最好还是采用科学而不是神学的方法了。
科学的方法，就是针对不同的物质采取不同的方法，分门别类，搞针对性。
这个雪雀牌麻醉剂的提纯牌，就是几个魔民的研究小组搞出来的。这几个人都是魔力低微，却提出了好几种设想，最终其中一个的方法正式投入使用，还申请了专利。
光明大陆的专利当然不能像陆希那时候一样，但也有一笔分红，就连同小组的其他人也得了奖金。这个消息传出去，在光明大陆上工作的魔族们真叫一个群情振奋，学习和研究的风气顿时大涨。
三首长老听了这些话，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觉得难以置信，但心里又明白，陆希撒谎没什么意思，将来他们真去了光明大陆，这些谎话一戳就破，毫无用处。
可是要让他承认那些魔力低微的魔民跟他这长老一样，他又实在接受不了。
“三首长老论等级，也不比外头那些领主们更强吧？”陆希知道要跟他讲天赋人权，他一时肯定难以接受，于是拐个弯儿做比较，“但是为什么那些领主都更尊敬您一些呢？双塔的长老们为什么有着更超然的位置呢？不是看实力，而是因为长老们是为了整个魔族在努力，是这种品德给了你们更高的地位。实力确实很重要，但品行是同样重要的，也就是说，衡量一个人应得的位置，不仅仅在于实力。”
三首长老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错。但那些低等魔族，难道个个品行都值得跟他平起平坐吗？
陆希笑笑：“我所说的平等，不是指他们每个人都能跟您平起平坐。说个最简单的，在我那里工作的魔族，同样是干活儿，有人每个月能挣一个金币，有人却只能挣一个银币，这就是能力上的差异。但无论他们挣多少钱，作为一个努力工作，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的人，都值得人尊重。挣金币的人日子会过得更好，甚至可能在工作中他还管理着挣银币的人，但这不等于他可以把挣钱不如他多的人当成奴隶来使唤。”
无尽深渊里不使用货币，但这不妨碍三首长老理解这比喻，并且觉得也有些道理。但说到奴隶，他还有点意见：“但有些人根本什么都不会做，只能依附别人当奴隶。”
“您说的这个什么都不会做，是指在无尽深渊还是在光明大陆？”陆希反问，“魔民们在无尽深渊确实显得很无能，因为他们不会战斗，但去了光明大陆他们可以做别的事情，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需要依附谁吗？如果他们自己可以养活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脱离奴隶的身份了？”
这说得三首长老答不上来了。半晌他才憋着气说：“那什么都不会干的人，就只能当奴隶了吧？”
陆希就悠悠地笑了一下：“如果我们可以因为那些人无能就把他们当做奴隶，那么教会也可以因为魔族的外貌与他们不同，就把你们当成万恶之源了。”
三首长老这次真的跳起来了：“这怎么会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都是上位者以自己的借口来规定了下位者的一切啊。”陆希淡淡地说，“你们同为魔族，尚且不把自己的同类看得跟自己一样，那教会把魔族看成魔兽一类的畜生和怪物，又有什么错呢？”
三首长老鼻子里都开始喷火了，火星落到纸上，呼地就把整张纸都给烧着了。
然而女王陛下早有准备，眼睛都不眨一下，掏出一块洁白的石棉布，噗地一下盖到火苗上，直接就把火焰按灭了，慢悠悠地说道：“在我的国家里，只有分工不同，没有三六九等。我不允许教会因为长相的差异就敌视和贬低魔族，不允许贵族自恃血脉尊贵就践踏残害平民，那么同样的，我也不能允许魔族因为自己实力强大，就欺凌侮辱那些没有战斗能力的人。任何人都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却获取更多的报酬与地位，但这不是踩在别人头上得来的。想要去光明大陆生活，就要遵守我的规矩。”
她隔着石棉布把烧了一半的纸拿起来抖了抖，淡淡地说：“对我来说，能喷出火苗的人，跟能制造出这防火布的人一样重要，虽然后者完全不需要魔力也可以做。”
石棉布上没有任何魔力或者神术波动，三首长老当然分辨得出来，可是这东西居然不怕火烧，真的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吗？他欲言又止，想质疑，又觉得陆希说的八成是真话。
“这次会议之后，愿意接受律法约束，守规矩的魔族，就可以像黑水沼泽和百药沼泽一样，先用工作换取资源，之后再试着往光明大陆慢慢迁移。”陆希收起石棉布，又笑了一下，“当然，不愿意接受的我也不会强迫，他们可以回自己的领地，继续像从前一样生活就是了。”
像从前一样生活？一处领地是需要领主来稳定空间的，如果这处领地空了，那么空间就不会再稳定，这种不稳定是会波及到附近领地的。无尽深渊现在几十处领地像蛛网一样连缀着，才能保证环境基本稳定，如果这蛛网被人捅得东一个洞西一个洞，还稳定得了吗？
离开的人越多，剩下的人生活环境就越恶劣，恐怕到了最后，不想离开的也得离开了吧？
三首瞪着陆希，深深感受到了这位女王的阴险。但是女王却对他报以一个友善的微笑：“咱们先来谈一谈您的治疗方案吧。我建议先补碘，之后再考虑是否需要切除。”
深渊会议（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