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逃避,也输不得
伊洛瓦底江流域,晨曦辽阔,螺旋桨和引擎的轰鸣声割裂仰光天际。
缇慕一夜无梦,恐高症因连续坐飞机也缓解了些许,揉揉额头,睁眼才惊觉直升机盘旋城市半空。
随之,少年俊逸流畅的下颌线映入她精致褐眸,他散漫慵倦,斜靠着机舱门休息,细碎短发凌乱翘起几根,毫不拘束地将天蓝色短袖丝质衬衫解开叁颗纽扣。
衬衫下的腹肌垒块清晰分明,肌肉精健却不过重,精实白净的胸膛处赫赫显出几道结痂的伤疤,见证他在孔普雷监狱地狱般的曾经。
难以想象,清贵公子哥儿的外表之下,竟然伤痕累累。
看看,都是自己把先生害到如此地步。
记得半年前警校开除决议会,她愧疚无比,夜夜躲在被子里失声痛哭,每天放学都去公安局门口蹲审讯结果。
最后,只等到满头华发的爷爷神情凝重走出市局大门。
老人见孙女心力交瘁的模样心疼不已,回家的路上,语重心长告诉她,即便这次不是她发现那十几张巨额跨国转账单,第二天拿搜查令破他公寓大门的也会是省特警队。
巨额跨国交易本就极其容易被怀疑追踪,更何况他身份特殊,背景复杂,又在警官学院读书,任何风吹草动尽在监控范围之内。
爷爷劝慰过,她来签字举报,往小了说保全双方体面,往大了说避免国际误会。
若真等特警队上楼破门,以霍暻的脾气秉性,难保不会做出冲动抵抗,袭警反击的祸事,万一真在中国境内袭警杀人,他的前途和生命都将一并断送于刑场子弹之下,再无来日。
若仅仅因为泰缅两国军政子弟的巨额交易被开除学籍,遣送回仰光军事仲裁法庭,至少他的父亲还可以保他一命。
二者相权取其轻,爷爷教会她这句中国古老俗语的真正含义,也教会她这句俗语背后的艰难。
是啊,只要能救他,她愿意签字,也宁愿当他心里的“背叛者”。
大概谁也没料到,他的父亲竟会真的将他送去泰国坐牢。
究竟因何改变了他?缇慕难以分辨,倘若保他一命的结果是令他性情大变,那这究竟算对还算错?或者说,他原本的性子便如此,只不过寻到激发的出口。
“漂亮女人可不会趁男人睡觉的时候伸手,想碰我也得等我醒了再碰。”少年一句话打断少女纷扰思绪,他闲散目光落上她举在半空的纤手,粉白如葱的指尖离他胸膛伤疤不过两叁厘米。
缇慕愣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陷入回忆,纤手连忙撤回,颔首粉颊渐热,仍努力保持镇定道:“抱歉,先生,缇慕冒犯您了。”
霍暻大抵见不得少女默不作声的隐忍,薄唇溢出嗤笑,玩心大起,索性放纵地解开所有衬衫扣子,抬手猛地攥住她纤细手腕,于少女惊愕娇呼中,将她柔嫩掌心摁上自己遍布伤痕的胸膛。
少男少女的肌肤骤然相贴,狭窄机舱内温度加剧升高,空气仿若化为热烫海浪汹涌席卷弥漫,千百倍的熔岩高温也抵不住他胸膛的炽热,连同他的心跳都若火山喷薄般吞噬她的掌心。
他的伤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连同他咬牙切齿的话也叫人为之战栗,“孔普雷监狱一共有叁百间牢房,只有住进上层牢房才有饭吃,才不会被饿死!”
“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和重刑犯争斗,争饭吃,争人命!你生吃过蛇肉么?!明白那是什么恶心的滋味儿么?!”霍暻看得到她褐眸内的惊恐,目睹她的焦灼,死死将她的手摁上自己尘封的伤疤,叫她牢记自己有多苦痛。
“先生。”缇慕深呼吸极力稳住情绪,目光低垂却逃不过他胸腹可怖的疤,樱唇轻颤安抚他,“您从地狱里活下来了,您的父亲定当以您为荣。”
霍暻听她的话,俊眸难掩失落,摇摇头无奈轻笑道:“可在监狱里活下来从不是阿爸想要的荣光。”
他松开她的手,缓缓系上衬衫纽扣,遮住丑陋狰狞的疤痕,盖住人不人鬼不鬼的过往。而后孤身倚靠机舱角落,仰面闭目,手臂垂落身侧,俊贵且落寞。
其实他才刚满十九岁,是一个得不到父亲认可的大男孩儿。他鲜血淋淋的伤痛,日渐膨胀的野心,都成为证明的手段。
“先生,我们回云南读书好么?”缇慕柔心一横,纤手给予力量握住他手腕,决心劝他,“只要您愿意认错保证不再犯,不再和拜占他们来往,爷爷肯定会同意您继续回警校念书。我会给您做饭收拾屋子照顾您的生活,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过正常的生活。”
瞧瞧,这番话多么正义又动听。霍暻抬手抚摸少女美艳侧颜,端详她美目里的真诚。
可惜少年黑眸内的暗渊里满是倨傲和自负,他不可一世的嚣张已深深刻入血肉,不过还好,起码他愿意和漂亮姑娘说两句真心话。
他喉咙漫出两声放肆狂妄的笑,问:“缇慕,知道我在监狱最喜欢看什么书么?”
少女直视望入他眸底,他的判若两人令她心惊,却并未将她吓住。
“圣经。”矜贵少年自问自答,“圣父因世人而死,却在世人心中得以永生。可并非人人都是圣父,人人都会怜悯,人人都会慈悲。”
“那您呢?”缇慕鹅颈挺直,“先生会怜悯和慈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