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要完 第65
这回就是受了长沙士林之托,第二次跑到湘乡来劝曾国藩先别“孝”了,赶紧出山打太平天国吧!
“筠仙,你就不要再劝老夫夺情起复了。”曾国藩当孝子的决心仿佛很大,没等郭嵩焘开口提及夺情之事,就先亮明立场了,“老夫刚刚失了家慈,方寸已乱,哪里还有心思操持团练?若是误了国家大事反而不美。”
郭嵩焘摇摇头道:“涤丈您有所不知,这伙发逆粤匪非比白莲教之辈,乃是真能成就一番惊天之事的……”
说着话,他就摸出一本《反经》卷三,双手奉上。
刚才陪着郭嵩焘一起来的中年和和曾国藩长得很像,一看就是一母同胞,只见他双手接过了郭嵩焘递上的《反经》,然后转送到了大哥跟前。
曾国藩从弟弟曾国华手中接过《反经》,低头看了看,然后苦笑着将自己手中的那一册《反经》合上,展示给了郭嵩焘:“前日罗罗山来访,给我带来了两册手抄的《反经》,说是他的学生道州黄子英使人送来的,还以为是何等稀罕之书,没想到筠仙老弟也有了。”
郭嵩焘苦笑道:“涤丈,这《反经》何止晚辈有?长沙士林间传得到处都是,骆儒翁如今只是暂代湘抚,说话已不大管用,那张石卿又磨磨蹭蹭的不来长沙,儒翁无奈,只能请涤丈出山登高一呼了。”
骆儒翁就是骆秉章,此公名俊,和三国时期的东吴名臣骆俊同名,而骆俊有可能是骆秉章的祖宗,所以为了避先人讳,干脆就以字行世了。
而“儒翁”二字则来自骆秉章的号“儒斋”,骆秉章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做过道光的侍讲学士,所以郭嵩焘对他特别尊敬,言语之间以晚辈自居。
“登高一呼?”曾国藩叹口气,“《反经》上已经说了,吾等退居乡里,与匹夫无异尔,登高一呼,景从者数万,岂非反乎?”
“话不能这么说,”郭嵩焘摇摇头,“涤丈,《反经》乃是逆贼中文人所著用来乱吾等心智之书!吾等都是读圣贤之书的忠君爱国之辈,岂是这《反经》说反就反的?”
曾国藩摇摇头,说:“筠仙差矣……你我终究是汉人啊!比之李察罕、王保保犹不如也!拥万众,据州府,主一方……就是造反!即便居上位者尚存忠心,但下面人会怎么想?陈桥一梦之事再演,又当如何?”
“这……”郭嵩焘一时无语。
他也没想到曾国藩的思虑如此之远,还没有出山,就已经想到黄袍加身了……实在佩服!
郭嵩焘扭头望了眼一脸坏相的曾国华,心道:“汝非赵光义乎?”
想到这里,他顿感前途光明,于是又换了个方向劝道:“涤丈,你我终究也是大清之官,地方豪绅!发逆粤匪在道州一带分田地、打豪绅、反名教,煽动贫农矿徒,膜拜上帝之教,奄有星火燎原之势……若使之得了天下,吾辈岂有葬身之土?”
“得天下?不至于,不至于……”曾国藩摇摇头,“逆贼现在不过一州数县之地,莫说天下,便是湖南一省,甚至永州一府也不是他们说拿就拿的。老夫还听说逆贼兵围广东连州,眼见着要南下取广东了,成不了大事的,顶多就是据有两广……与吴三桂、尚之信之流仿佛。”
听了曾国藩这番话,心下已经明白这位还打算继续观望。如果太平天国南下两广,那以曾国藩跳出来办湖南团练就不大妥了……特别逆贼用两卷《反经》把官员、士绅造反的道理都说透了的当下!
如果太平天国闹不大,他们这些跳得太急的汉人团练头子,只怕到不了做大,就要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如果太平军大军北上,席卷荆楚,那就得考虑出山来登高一呼了……
明白了曾国藩的心思,郭嵩焘就拱拱手道:“涤丈,如今湖南各处人心浮动,发逆会匪四下煽动,您以侍郎在籍,居于乡间,实在有些危险。万一发逆轻兵突袭至此,如之奈何?您不如暂居湘乡县城之中,待形势稍安,再回乡守孝不迟。”
一旁的曾国华一听,忙点点头道:“大哥,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九弟还集中了精壮的族人和乡民三百,有他们保护,咱们一家在湘乡县城之中总是无虞的。”
曾国藩点了点头:“既然父亲也是这个意思……那就收拾一下,一家人明日便往县城中去吧!”
大清忠烈心里苦哇!
“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胆似铁打,骨似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誓奋发自强做好汉……”
高亢的《男儿当自强》的歌声,此时此刻,已经在郴江西岸的郴州城外陡然响起!
不过这一次《男儿当自强》并不是用粤白唱出的,而是数万人用湘湖口音和客家话一起高唱起来的!
郴州城已经被四面包围了,西面、北面、南面……还有里面,四面都是太平军或是拜了上帝的天地会兄弟!
而从站在郴州城西门城楼上的知府孙恩保的眼中望出去,已经是一片赤色的海洋了!
郴州城外,茫茫一片的“红头人”,人数怕不是有三四万之众,多的直叫站在郴州城头上的郴州守城营的绿营兵和郴州当地的团练都肝胆欲裂。
而身为郴州守土之臣的孙恩保则面如死灰,一脸的绝望,嘴唇颤抖着说:“怎么可能那么多,怎么可能那么多,好几万人呢,哪儿来的……”
太平军的人数比他想象的多太多了!
早在三个月前道州沦陷之后,他就仔细收集了太平军方面的情报,那时候从零陵方面开过来的太平军满打满算就只有几千人。即便算上攻打零陵的太平军,人数也不可能过三万。
而太平军现在一路还在围攻广东连州,一路沿着灌江北上迫近全州去寻钦差大臣赛尚阿的晦气,一路又开始啃零陵,还有一路从桂阳州境内的蓝山县出发,一路攻城略地奔着郴州而来。
这可是兵分四路啊!
即便太平军在道州扩了队伍,把兵马增加到五六万,除以四之后每一路顶天也就一万多,这还是道州不留一兵的情况下。
可是现在光是郴州府城外就有三四万红头人,赤旗飘扬,红巾遍野,还一起唱起了战歌……虽然孙恩保听不懂歌词,但还是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这是要……体面了!
想到“体面”,孙恩保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和道州的王揆一一样,都是进士出身再加上欠一屁股“租官贷”才当上郴州知府的——知府可比一个散州知州贵多了,为了买到这个缺,他可是欠了一大笔的京债,而这个知府的“租期”只有三年。
所谓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是没考虑成本。如果算上成本,他必须精打细算地贪,还不能摊上丁忧、民变这样的横祸,才能赚个一两万雪花银。
通常情况下,那些会试、殿试排名并不高的汉人进士,在官场上起起伏伏二三十载,最后捞个几万两银子平安落地,致仕回乡,就算是极为成功的了。
而孙恩保现在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天灾或民变,而是几万要命的太平军……
“孙大人,不行啊,守不住……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凑到孙恩保耳边哆哆嗦嗦说话的,是郴州这边最有势力的“黄老爷”,名叫陈起书。和黄世杰一样,也是个忠大清,念《反经》的团练头子。
孙恩保回头瞪了陈起书一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是你吧?你不是守土之臣,手里还有八百团练,跑到赛中堂那边,少不得一个候补知县!而我……就只能和王揆一一样,押解入京,交部议处!”
“不至于,不至于……”陈起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恩保,只能随便应付两句。
因为王揆一的下场已经摆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