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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倾风身在界南,想象不到大劫后京城时局的混乱。

百姓人心惶惶,众臣争权攘利,要不是纪钦明雷厉风行,将百年来的沉冗痼疾大刀阔斧地斩去,想必人境如今也早已颓势难掩,毁于党争冲流之下。

林别叙说:“你来刑妖司该也看见了。先生式微,一国无主,多方党派互相倾轧,争斗不止。形势如此险恶,可人境三年多里不曾有过动荡。纪师叔行事向来决绝,常有种义无反顾的孤勇,说难听点也可叫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他从不与人解释,自然惹下不少仇家。世人多以为刑妖司的派系不和全因他放纵,其实也诚然是他无力着手。巍巍高楼,不管抽去哪一块木头,都要叫心惊胆寒啊。所以无论后来纪府出过多少流言,先生都未疑过他的忠心,只是可惜,到底是人至暮年,犯了回糊涂。”

倾风见到纪钦明时,他身上的棱角早已被消磨,锋芒尽数内藏,露在外面的仅有一身的沉稳与落寞。再加上陈冀隔着光阴的不算恰当的形容,倾风对他的认知朦朦胧胧。最深的记忆不过是他凄凉孤苦的晚景。

与另外三位结义的兄弟相比,纪钦明似乎一生白首蹉跎,没有过酣畅淋漓的搏击,笼罩于无声无息的烟火。

在权势与算计中奔忙劳碌,行差步错,满盘皆空,含恨而终。

却是此刻才意识到,他也曾沐风栉雨地顶起过一片天。

那层灰白的印象,瞬间多出了鲜活的色彩。

可惜人已经死了。

倾风五味杂陈地道:“纪师叔啊……”

林别叙朝门外一瞥,说:“他该要回来了。”

倾风赶忙收拾起混乱而残破的心情,拍拍屁股起身:“我要去找王道询了。”

千峰似剑

(你穷得毛都要秃了,我都不屑于害你!)

倾风拿了王道询送她的腰牌, 去问街上的巡卫,很快便有人为她指明了方向。

对方此刻该在当值,巡卫说帮忙前去通报, 请她先去王家等候。

那是一间碧瓦朱檐的大宅院,老旧的祖宅看着平日不怎么修葺,墙角下长了一排杂草,阶前的青石板也因年久碎裂却不曾更换。

家中有几位奴仆侍奉,但看数量称不上什么富贵人家,该是户家道中落了的望族豪绅。

倾风身上衣着朴素, 妖力也收束在内,过来开门的老仆看着她,上下打量一番,表情中没什么尊崇之意。

听到倾风开口要找王道询,更是眉眼一耷,只说了声“不在”,便要离开,无意请她进去。

看来王道询这小妖在家中不大受重视。

倾风心下称奇。

王道询如何也是犀渠跟前能说得上话的一名妖将,按照身份绝对配得上这破落了的门户, 竟是这番对待,着实不大应该。

倾风本是不屑于要进他王府的家门, 抱着手臂徘徊在街头看行人南来北往。可出行前刚被林别叙塞了一耳朵的奇闻,胸腔内正被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堵得烦闷, 这下脑子里全是老奴那张横眉竖眼的脸, 便更觉得不爽利, 性情叛逆起来, 干脆不走正门了, 直接从侧墙翻了进去。

她也没怎么遮掩, 左右府里没什么人,飞身跃上最高的一栋楼阁屋顶,自高处往下俯视。

王道询那套黑色的布衣就挂在西面的院落里,打眼一看便知那边是他的住所。

倾风脚下运劲,踩碎了檐顶不少瓦片,听着碎块簌簌往下掉落,朝着西面飞速跑去。

落进王道询的院里,才发现这小妖汲汲营营,宦途通畅,日子过得却算清寒。

透过窗口瞥见的屋内鲜有多余的摆设,几套桌椅颜色陈旧,看着已有年岁。门口立着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树。树下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也因久疏打理快被杂草掩盖。

一墙之隔便是热闹的坊市,街上货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可谓是既冷清又嘈杂。还比不上倾风几人暂住的那所荒居。

倾风闲逛了一圈,在后方找到了一间小柴房。

也是奇怪,王道询出门办公,自己的书房寝居不上锁,倒是在这角落的破屋门上挂了两把。倾风伸出一根手指顶住木门,从缝隙朝里窥探,只见里面堆的全是些没用的器具,扔去街上都不定会有人捡,不知为何还要防贼。

她绕着这小屋走了一圈,随即仗着自己身量小,从墙面上方开着的一个小口里钻了进去。

柴房内阴冷潮湿,物品摆放杂乱,可打扫得竟很干净。她从上方跳下,衣摆没惊起一点灰尘。

一块高挂着的白色帘布随着屋顶漏进来的凉风不停摆动,倾风草草环顾一圈,准备抬手将它拨开。

布匹飘荡间,露出后方紧靠着墙面的一张灵牌。

自头顶传来的风声呜咽凄紧,配上晦暗光色下始料未及的木质牌位,叫倾风陡然感觉天灵盖被人掀开,灌了一脑门子的冷水。

她屏住呼吸,脊背僵了一瞬,随即冷静下来,走上前认真读了遍上面的字,先妣……什么什么之灵位。

不知道是几百年来,妖境的字变得与人境略为不同了,还是倾风过于才疏学浅,亦或者是立牌者压根儿只在上面随意画了几道。

反正名上的字倾风是一个也不认识。

她又走近了步,伸出手想去擦拭桌案。靠在墙上的一根棍子忽然倒了下来,响声惊得她一个激灵,纵是不信鬼神也差点以为是神魂显灵了,迅如雷霆似地将手收了回来,背到腰后。

反应过来后自己也哭笑不得,两手合十朝灵位拜了两拜,虔诚道:“冒犯冒犯,前辈请安息。”

她蹑手蹑脚地过去扶起倒地的木棍,没再叨扰,从窗口溜了出去。

不多时,王道询步履匆匆地回来了。

倾风坐在房顶抛着石子等候,见他原地打转没发现自己,出言叫了声:“喂。”

王道询仰起头,舒出口气,将手里的佩剑放到空桌上,问:“狐君,何故来我家做贼?”

倾风耸了耸肩:“什么叫作贼?我可没偷你家的东西。”

王道询说:“回来时管事正在骂,说谁拿石头砸了我们家屋子,满地的碎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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