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见人来了,萧北冥面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黑黢黢的眼中却微微有了亮光,他起身, 将最近的位置让给谢清则。
谢清则没有再顾忌繁文缛节, 他放了药箱下来, 搭脉悬诊,她面色雪白, 唇上没有任何血色,只能看这一眼,他便闭了眼,感受她的脉搏。
他蓦然睁开双眸,诊脉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萧北冥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握紧了拳头,低声问道:“如何?”
谢清则站起身,行了个礼,额上的汗开始溢出,他不是没有见过棘手的病症,可对着的人是知知,他不敢有丝毫冒险,低头道:“陛下,娘娘背后中剑,失血过多,恐伤及肺腑,也伤及……皇嗣。”
“皇嗣”二字传入耳中,萧北冥却愣在原地,可他来不及高兴,知知还躺在病榻上,他只觉得胸腔似被热油煎炸,不得安稳。
这个孩子,委实来得不是时候。
他阖上猩红的眼眸,咬牙道:“救知知。倘若孩子保不住,不怪你。”
谢清则微微抬首,帝王无论何时都不能外泄心绪,但此刻,帝王的背影却没有再避讳外人,显示出萧瑟与痛苦。
他没有再看,命人生了火炉,烧了滚水,便清洗了刀具。
时间过去太久,凝固的血液使得伤口与衣物几乎黏连在一起,他遏制着自己恐惧的心理,要求自己如对待普通病人一样心无杂念。
他快速地剪开衣物,白皙的背脊露出半个拳头大的伤口,那把剑仍旧深入伤口,任何轻微的移动都有可能让伤口再次大出血。
半个时辰后,他举着银针的手已经开始颤抖,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个结,他才呼出一声气,额角的汗已再次将头发浸湿,他默默站起身,叮嘱道:“血止住了,可娘娘失血过多,要好好将养。方才又把了一次脉,皇嗣的脉息很是微弱……”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陛下后院只有知知一人,皇嗣事关重大,即便他在北境,也能听到关于新帝后宫的风言风语。
况且,这是知知第一个孩子,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做了母亲。
谢清则收好药箱,回首看了眼病榻上的人,他知道医治完,自己没有理由再待在此处,多看这一眼已是僭越,背上药箱,行礼道:“微臣去熬药。”
萧北冥坐在床榻前,整个人陷在阴影之中,他想握住她的手,可她像是易碎的琉璃,他不敢触碰,只能问谢清则,“她要多久才能醒?”
谢清则沉默着没有说话。
萧北冥低下头,遮住凤眸中的晦暗,俯下身,轻轻在她手上落下一吻,一滴泪坠落,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竟只能唤出一句“知知”。
她这两世凡是受伤受累,皆是因他之故,他只恨未尽早除去靖王,才致今日之祸患。
想到此处,他起身,吩咐邬喜来,“派人看着靖王在狱中,七日喂一次水,不许他入睡,狱中十八刑,每日一次。”
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薄唇张开,又加了一句,“别让人死了。”
邬喜来受命,却忍不住胆寒,狱中十八刑,那可是诏狱那群大人研究出来的,不叫人死,却比死还要难熬,即便七尺男儿进去,也是要形销骨立,撑不住几日的。
谢清则熬好了汤药,萧北冥给她喂下。
可宜锦没有知觉,牙关紧闭,怎样都进不了药,萧北冥只有自己先喝了药,再渡给她。
可整整三日过去,她却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连呼吸声都时有时无,除了没有起烧,旁的都不容乐观。
宋骁每日负责往来乾马关与石城郡之间的文书,萧北冥在宜锦的病榻前立了一张书案用于批阅奏折文书,空了便守着眼前人,短短三日,胡茬长了一轮,潦草如莽夫。
邬喜来虽按时送膳,却不见自家陛下吃下几口,心里担忧,可却没有丝毫办法。
宜兰在乾马关知晓宜锦遇害一事,日夜忧虑,最终还是忍不住与陆寒宵说道:“知知遇害,至今昏睡不醒,芰荷留在燕京,并未跟随,她身边也没个人照顾,我心中实在不安,明日便备马去一趟。”
矩州城虽然经过那一战奇袭安定下来,可战后重建仍费神费力,陆寒宵支不开身,却又担心宜兰,知道自己劝不动,便派了上百个身手过人的甲士跟着。
宜兰到石城郡,已是一日后的事情,清霜扶着她下马车,到了这处农家小院,见到帝王时,心中吃了一惊,几乎认不出这是前几日战场上英武的帝王。
萧北冥见她有了身子,已经显怀,便道:“阿姐有身孕,不必行礼。”
宜兰听他随知知叫自己阿姐,有些吃惊,却又觉得帝王这是真的将知知放在心上,她没有拿乔,只是行了常礼。
萧北冥看着宜兰起伏明显的腹部,想起知知肚子里的孩子,他垂首,凤眸暗沉沉,似是一潭死水,可是心脏却传来阵阵抽痛。
他只有每日怀着期望,否则日子就像是坠入无尽地狱。
宜锦能感觉到有人轻轻地覆住了她的手,轻柔的嗓音像是踩着棉花,她回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宜兰看着面色苍白的妹妹躺在床榻上,眼泪几乎就要下来,她勉强笑了笑,低声道:“知知,阿姐来看你了。你可知道,你也要做母亲了。”
之后宜兰的话,宜锦却都听不进了,她不敢相信自己有了孩子,可回想起来,确实就是月前那次,她用了阿姐给的丸药。
她开始有些恐慌,她身上的伤,会不会让孩子不能健康长大?
强烈的意识让她不自觉地动了动手,这细微的动作却被宜兰捕捉到,宜兰惊喜地抹掉眼泪,握住她的手,“知知。”
眼皮子沉重像是挂了秤砣,宜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能睁开眼睛。
光亮的世界里出现阿姐那张柔美的面庞,她安下心来,想要开口说话,腹部的伤口剧烈疼痛,她只能做出口型,“阿姐。”
宜兰抽了抽鼻子,只剩高兴,低声道:“知知,你伤口还没好,不要说话。阿姐能看得懂你在说什么。”
宜锦指尖动了动。
宜兰明白了她的意思,叫人道,“陛下还在前院,我叫清霜去请陛下。”
清霜便匆匆出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