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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中原祭拜的神灵大致相同,基本延续周朝。楚国祭祀的神灵最多最杂,多以山川自然崇拜为主。

秦国现在的硬实力已经达到了可以统一天下的基础,剩下的就是时间。

兵锋能抢夺土地和人口,但让六国人成为秦国人,就要用思想。“祭祀”就是最重要的工具。

秦王明面上是以杜绝人祭为名“敕封神灵”,其实是认可非秦国区域原本就祭祀的神灵,让当地人可以延续自己的传统祭祀信仰。

这么时代的人最怕的不是肉体被消灭,而是祭祀被灭。

对于当地的士人而言,秦王给了他们原本祭祀的土著神灵较高的祭祀规格,将其纳入秦国官方祭祀中,他们就会有一种“只是换了一个国君”的感觉。

后世便是如此。

朝代腐朽了就该更替,天下贤才投奔明君,天下百姓也盼着一个新的统一王朝。大部分人不会反感改朝换代,只在乎皇帝做得好不好。

这深的话,朱襄自然不会说。他只对秦王说,让秦王将非秦国的神灵纳入官方祭祀体系,由秦国朝廷为混乱的神系建立秩序,有利于秦国统一天下。

而且如果秦国做到了这件事,秦国不仅没有招来灾祸,还更加强大,比什么异象都更能证明秦王是上天选定的统一天下的君主。

朱襄的上书写得很有条理,论据十分充分,就像是他的论文一样。

秦王被朱襄说服的同时,也看出了朱襄对神灵毫无敬畏之心。

只有对神灵毫无敬畏之心的人,才会说“敕封神灵后秦国安然无恙说明秦国受上天眷顾”这种话。

若是其他国君,可能会猜测朱襄是不是真的从神灵那里得知了什么。但已经对朱襄较为了解的老秦王,眼前却浮现了朱襄嚷嚷“祂无知无觉能奈我何”的令人手痒的嘴脸。

朱襄啊朱襄,无论他做出再谦恭卑微的姿态,但骨子里仍旧是那么狂妄,恐怕没有人能让他真正屈服。

这是秦王最难受的一点。

朱襄的礼仪很周正,该鞠躬的时候鞠躬,该下跪的时候下跪,该磕头的时候磕头。但秦王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朱襄,却总有一种“这人并没有下跪”的错觉。

“连神灵都不能让他屈服,那么地上的国君大概更加不能了。”老秦王看完朱襄的上书之后如此想,心里对朱襄的芥蒂居然减轻了许多。

老秦王嘴里嘀咕“朱襄太过狂妄”,连夜把众位卿大夫召进宫陪他加班。

这些卿大夫将要统计出各国主要祭祀神灵,然后为老秦王吵出一个能让老秦王和世人都满意的祭祀体系。

老秦王十分嚣张地表示,不仅是秦国所占领土地,就是没打下来的六国神灵,秦国也一同祭祀了。

就从明年的官祭开始!

荀子也被召进宫。

他一张一直嘴角下垂的严肃老脸,此刻笑得皱纹像花儿一样绽放。

“君上,这是朱襄的主意?”荀子问道。

老秦王颔首:“是啊。”

众卿大夫露出“果然是他”的表情。

已经知晓一切的太子柱搁那装托:“长平君为何会出此建议?”

老秦王做出怜悯慈悲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朱襄去云梦泽种稻时,见楚国人要用一个村庄的人血祭神灵。唉,若朝廷不管理民间祭祀,不知道有多少庶民遭遇不幸。”

老秦王十分心疼地抹掉了眼角爱惜庶民的泪水,差点没把下面的卿大夫们给恶心得吐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朱襄是真的可能怜悯庶民,但君上你别装了行吗?

荀子笑道:“君既然要成为天下之主,自然要祭祀天下神灵。从现在开始,也不算太早。”

老秦王不装了,捋须道:“当是如此。”

荀子拱手:“君上可否将此事交给我主持?”

荀子第一次在老秦王面前主动揽事,其他卿大夫都略有些惊讶地打量这位儒家领头人。

不过确实没有比荀子更适合做这件事。因为儒家弟子是最了解官方祭祀的人。

“好。”老秦王立刻拜荀子为上卿,并授予礼官之职。

如果说咸阳学宫的祭酒还只是一个“编外客卿”,荀子此时终于被纳入了秦国正式的朝堂官吏体系,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秦国公务员”。

荀子虽然四处游学,也不介意接过对方给予的官职。但他总是游离于各国朝堂之外,虽有官职在身,但随时可以抽身走人。

众人本以为荀子来到秦国,和当初在齐国一样,只是在学宫里教教弟子,传播一下自己的思想言论。没想到,荀子居然主动向秦王索要实权官职,愿意为秦王做事了。

原本对这个祭祀不是很重视的人打起了精神,准备回去仔细琢磨,为何朱襄提出祭祀他国神灵,会让这位大儒一改儒家弟子不愿意在秦国做官的习惯,主动辅佐这位儒家人肯定非常不喜欢的老秦王。

老秦王自己都有些吃惊。

他还以为就算有朱襄在,儒家弟子入秦后在咸阳学宫当混子就已经是极限,顶多带动一些年轻的儒家弟子做官,那些所谓大儒们肯定还是会继续保持矜持。

荀子居然成为自己身边掌管祭祀的重臣,这就是摆明旗帜,宣布儒家支持秦国了。

老秦王都想用袖子抹一把脸,看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但现在他要表现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态度,淡然地对待荀子的“投靠”。

有了荀子这个专业人士,老秦王就只需要等待。

荀子甚至贴心地帮他把敕封神灵的诏书都起草好了。老秦王看了荀子起草的“我做这件事我也很为难,但为了天下人,我不得不这么做”的诏书,默默把自己霸气十足的诏书撕掉。

他发现,自己以前是不是有点小瞧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儒家人了。

或许儒家的“软弱”不是真正的“软弱”,也有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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