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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图是少年人,对此等案件最感兴趣,他道:“说来听听?”

秦鱼也眼带兴味的看着这个门客。他虽然之前大体扫过一遍竹简,但竹简写不了多少字,案件的记载就极尽简单,秦鱼看的不是很明白,因此,他非常想知道这个案子的具体案情。

在开讲之前,图先把秦鱼按在了堂上正中案几之后的席子上坐下,对秦鱼道:“你现在是县令,要有点县令的样子。”

然后自己站在右方最靠前的位置,众位门客们也都模拟起朝议的队形,各自站定,请堂中央的门客解说案情。

门客当仁不让,口齿清晰的述说起来。

“已故大夫(五级爵)迎有一妻一妾,妻早亡,留下一妾鸣为其生儿育女。迎生前,先是免鸣为庶人,然后娶其为妻,宴请乡老,告知宗族,像别人对待自己的妻子一样对待她。大夫迎死后,鸣的儿子继承家产,但迎的故属文恐吓鸣藏匿资产,要求鸣交付迎生前答应给他的一个布店和一处客舍,否则他就告官。鸣惧怕,便将布店和客舍给了文。之后又后悔了,便向乡啬夫自告‘匿资’,并告文恐吓。”

“现在有一个疑点,那就是迎的户籍里,写的是鸣为免妾,即为庶人,但鸣自述她乃是迎的妻子,

并且告知乡里宗族,现在鸣自告,那鸣的身份是妻还是庶人?”

“若鸣乃妻,那么文可以资财二甲抵罪,若鸣是庶人,那么文会被罚为城旦。”

秦鱼看着眼前摊开的竹简,听着门客的述说,心里想着,原来这不是一个以妾为妻的风月案件,而是一件藏匿资财被曾经的下属恐吓经济案件和民事案件。看来,他要加紧学习秦律了,否则,他连一个文书都看不懂,还做什么县令?

秦鱼:“那么,这个鸣,到底是妻呢还是庶人呢?”

门客道:“既已告知宗族,宴请乡里,自是为妻。”

嫣和有不同看法:“律法既然要百姓登记家中人口、辨别身份,自是要以户籍简卷上记录为主。迎既然死前没有将鸣的身份告知文吏,将鸣的身份改庶人为妻,那么,鸣的身份,自然为庶人,不为妻。”

门客:“简牍记录只是一种形式,存在记录不及时、不准确的可能,但鸣已实际为迎妻多年,并孕育有一子一女,乡老宗族也都承认,当以此事实为主。”

嫣和道:“你说的记录不及时、不准确的可能性,在其他六国或许存在,但在秦国,是不可能存在的。若真如你所说,县吏记录失误,那就是县吏的渎职,他应该免官,罚为城旦。”

秦鱼打圆场:“或许是迎自己的问题,是他自己忘记了,或是压根就没想着要给鸣该身份,以至于现在让我们为难。”

图笑道:“鱼,商讨案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莫要做小孩子语。”

鱼虚心受教,拱拱手道:“抱歉,请继续。”

门客和嫣和围绕着鸣到底应该是妻还是庶人的问题展开激烈讨论,从婚嫁风俗讨论到户籍制度的漏洞,从如何给鸣定罪,讨论到如何给文定罪,秦鱼一会听的云里雾里,一会听的豁然开朗,他去看图,图倒是听的认真极了,而且看他的表情,他明显都能听懂了。

秦鱼努力板着小脸听着下面的这一场案件会商,心想,他上任第一天就让他遇到这样棘手的案子,老天爷是认真的吗?!

范雎

事实证明,至少在士族以上阶层,秦国读书人中,秦律的普及是相当成功的,不说图带来的门客了,就是嫣和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女,都能跟门客们展开辩论还不落下风。

除了嫣和,后来加入的徐随也是精学律法的。

徐随就是那天到秦鱼家里参加宴饮投壶输了弹琴的那个,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将要傅籍之年,已经开始谋划着做一番事业了。

徐随自认还算有才,但他的年龄很尴尬,傅籍之年,黄口稚子,偏他又没有有才到像秦鱼一样一鸣惊人的地步,因此,没有哪个正常人相信他能做大事。

大人堆里他混不进去,他就只能去混一些纨绔少年圈子,看能不能以此为踏板,可以到‘贤人’家里去做舍人。

这样的“贤人”,一般都是大小贵族,不是做官,就是有爵。做官的有百姓土地需要治理,有爵的家中有产业需要打理,他去做舍人,就可以为主家出谋划策,帮主家获得名利,他自己也能借主家练手,一边跟着学习做事,一边等着机会出头。

做舍人,或者做门客,是这个时代的贫穷读书人普遍出路。

比如,范雎就曾是魏国大夫须贾的门客,曾因跟随须贾出使齐国立功被须贾嫉妒,回国后须贾恶意陷害,被齐国丞相命人扔在茅厕里,靠装死逃过一劫,然后逃到秦国来,为秦王提出远交近攻的策略,收到秦王的赏识,现在已经被秦王拜为客卿。

后世耳熟能详的甘罗拜相的故事,就是甘罗从做吕不韦的舍人开始的。甘罗是甘茂的孙子,在吕不韦家里做舍人,吕不韦遇到了难题,甘罗给他出主意,被吕不韦介绍给了秦王嬴政,然后出使赵国,为秦国得到了十六座城池,被秦王嬴政拜为上卿。

可见,给人做舍人、做门客,既是个人事业的,也是一个非常接近权利中心的平台。

徐随原本是打算去咸阳找找路子看能给谁家做门客,可巧秦王来到栎阳,带来了许多达官显贵,暂时不用徐随去咸阳了,他在现有的权贵里挑拣一番,成了王孙图的玩伴之一,暂时的。

徐随自然不是看上了王孙图,他是看上了秦国的太子。若是他真成了秦国太子的门客,太子以后成了秦王,他还愁没官做吗?

当然,前提是他得让人看见他的才华才行。

还有比打败太子现有的门客更能彰显名声的吗?更何况,他才十五岁,还是别人口中的黄口稚子,他要是能赢了太子的门客们,他的名声只会更响亮。

所以,虽然王孙图的玩伴都是十来岁的小少年,徐随混在他们堆里有些太“显眼”了,但他努力抓住一切机会表现自己。

那次在秦鱼的宴饮上,玩闹性质居多,一点都没有宴饮的正式和庄重,但徐随仍旧没有看轻秦鱼这个小打小闹的宴饮,敷衍了事,而是认真的展示了自己优秀的一面,给秦鱼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比如现在,秦鱼坐在堂上看着堂下后来居上的徐随将太子的门客们和嫣和杀的片甲不留,只觉痛快至极。

秦鱼不由冒出了一个想法,要是官署里的那些大人,谁要是再欺负他是个小孩子,就让徐随去跟他们辩论,保准将他们辩论的哑口无言,不敢再轻视他。

等七个案件辩论完成,秦鱼也终于明白了其中案情。没错,秦鱼把小伙伴们叫过来,其实不是想要一个结果,而是请他们替他分析案情的。

毕竟,他还是个文盲嘛。

有门客们的参与和辩论,秦鱼也更快更灵活的掌握了所有案情,不仅如此,门客们还给出了结案思路和量刑标准。

秦鱼都一一记下来。

等结束之后,秦鱼给每人发了百金(一百个秦半两)作为酬谢,按礼他应该设宴款待的,但他还在王宫里,不是他的主场,他没法酬谢,只能拜托图回去替他设宴款待这些门客们了。

图答应下来。秦鱼问他:“我要去见大王,你去不去?”

图脸上挣扎半晌,最终道:“我还是不去了。”

秦鱼无语:“你来都来了,不去拜见长辈,说不过去吧?”好歹秦王可是你的祖父呢,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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