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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比及见礼,徐燕藉笑嘻嘻叫人:“嫂嫂叫我好等。”

一句话说出去,四方大的抱厦凉棚,静悄悄落针可闻,云箫韶立在吊屏边上不动身儿了。

画晴见状,柳眉倒竖喝道:“贼囚的白讨口舌!那个你叫嫂嫂?那个又叫你等?”

徐燕藉强把打量云箫韶的眼儿收回来,陪笑道:“是我僭越,娘娘恕罪。”

云箫韶神色淡淡望上首坐下,喜怒不辨,只道:“殿下跟前,你若唤殿下表兄,随你也唤我。只是今日殿下不在,你好歹看规矩,传出去个皂白,襄国公府脸上不好看。”

徐燕藉神色一凛,从新打千,插烛也似一拜:“今日奴才昏头了,不知礼,娘娘勿怪。”又道,“甫听闻娘娘传名档,奴才等不胜惶恐,一时心急,想着先头向娘娘讨一句饶头,因没打搅太子殿下的驾。”

“起罢。”云箫韶答一句。

不是她少言寡语拿乔,只是这个油头,嘴上正经面上可没正经,答两句话儿你好好答罢了,偏他眼珠子滴溜溜钻墉子的鼠儿相似,一味只在云箫韶胸口襟子上逡巡,云箫韶冷眼全看在眼里。

这个,就还是有主的娘娘,如他所言,还是他嫂嫂。

忽地又念,奇也怪哉,同是一声嫂嫂,也不单只这人喊得,怎他六叔的一声嫂嫂就正大得很?清淩淩地悦耳,眼前这人喊一声,比隔夜的桑剌油兜头糊住口鼻似的,恁是膈应人。

加之许是夏日汗重,徐燕藉身上不知熏的甚浓香,又偏要不住地振袖、作揖,一门心思要拗一个姿仪一般,十足惹人生厌。

这份儿厌,云箫韶却不能显露,先瞧瞧是何计较。

徐燕藉诞着嘴脸:“娘娘您瞧,是否是梧桐苑现如今的内侍小伴不合用?奴才特特甄擢出几个手脚伶俐的,要不娘娘过过目,看能否入得眼?”说着帘外招呼一排四个小太监齐齐磕头。

是讨好,云箫韶猜测还有谁,不是徐皇后一力敦点还有谁?

她嘴里闲闲:“倒也不缺人手。”

徐燕藉凑近一分:“好娘娘,您是慈念人,没把您伺候逞心如意,俺詹事府那个落着好?即便殿下跟前也不好回话。”

眼看又满嘴油子划剌,画晴又要训斥,云箫韶拦下,教她领画春等先出去,转头似笑非笑又问:“又没到秋天宫里新录太监宫女,詹事府哪得的人?”

徐燕藉赶忙顺杆上爬:“哎哟,可说呢,奴才费得好一番力气!”说他怎样东宫各宫室放眼相看,看完人品又看家世,凑得愈近,袖子贴边儿,“娘娘疼疼小的,约略收一个半个儿的罢?”

他目露淫邪,獐头鼠目不忌讳地睃眼儿,看把云箫韶脾胃扎着,直望上犯恶心。

好歹按捺,微笑一张面目:“既如此费的心,我且收下。”

又唤画晴进,封给徐燕藉二十两雪花纹银,又叫捧出一副金镶珊瑚宝珠的十二扇头面,向徐燕藉道:“我知道,单门詹事府出力,这四个人你选不出来,替我上覆皇后娘娘,谢她老人家。”

哪有不好的,徐燕藉送来的人收下,人情送到、差事办妥,又得着赏,好足的脸面,又再三流连,云箫韶推说夕食时辰他才恋恋不舍离去。

回梧桐苑,画晴说何苦赏这贼囚好脸,云箫韶道:“你说他徐姑娘讨人嫌还是徐大郎讨人嫌?”又俏着声,“或者徐皇后更讨人嫌?”

画晴权衡再三厘不出个高下,云箫韶微微一笑:“他们一力要讨嫌,别总来咱们这里讨。徐燕藉今日在我处得脸,偏徐茜蓉得不着,你说,徐皇后心里头怎么算?”

些儿银子首饰算甚么,一点甜头舍出去,为的是吊徐皇后的贪心,她的贪心却总不够,如何是好?怨云箫韶她暂时不敢,火气可不要撒到讨不来脸的徐茜蓉头上。

主仆两个三两句说清,画晴连赞娘这是借力打力,妙得很,陪着回去梧桐苑用膳歇息。

她这头饵料放出去,安心等便了,十分闲适,东宫之中却有人闲适不得。

崇文殿东暖阁李怀雍正在摹字,帘外一女细细汇禀几句什么,他笔下一顿:“徐燕藉送的太监,她收下了?”

帘外女子答是,李怀雍思量片刻挥挥手:“知道了,你且仔细再看。”

“是。”女子垂首答应。

这日七月上辛,闰七阴气重,按例要拜后土庙。

晌午到宫中陪着拜完,云箫韶没偷闲躲懒,先是支派新进来的四个小太监到詹事府磨牙,又亲点一箱子奇巧摆件,领上画晴回过李怀雍家去。

几乎是才出宫门没两步,云箫韶打轿帘子望外看,心里头打量,难不成宫外日头温柔?或是低厦敞屋挡不着风?凉沁沁、清爽爽,直把心头烦闷吹去。

自打生辰后头这多少日,挑拣人手、应付徐燕藉一类,通是没个自在,今日一出来顿觉神清气爽。

这般精神头好着,到家却住下,因她一时半刻没见着母亲。问筝流,说是有客人,正在上房与母亲说话。

这丫头,惯常昂头笑脸,今日却怎说的,低眉顺眼儿,竟然三分羞涩神采。望四周一问,丫鬟仆妇笑嘻嘻,说是今日上门的一个,妈妈姓陶,是顺天府官媒,来问二姐的亲。

啊,也是她的,交春虚岁也到议亲的年纪,云箫韶赶着问是哪家遣媒人来,说是上直卫庞指挥使家里公子。

好好好,云箫韶拉过云筝流的手连说三声好,不是襄国公家里公子就好。

云筝流不解她忧心,兀自粉唇嘟了,一个劲不依:“姐姐恁盼着我早嫁?姐姐在家里踅到十八呢。”

云箫韶忙不迭遮口:“好好好,你也待到十八,再没人儿催你的。”

姊妹两个在新扩的园子卷棚里坐下,家里丫鬟给顿茶奉点心,不外乎饮茶闲聊,落后杨氏也来,云箫韶隐隐提两句朝中时局千变万化,筝流的亲不急,杨氏说你父亲来信也这般说,竟是不谋而合,云箫韶直弯眼睛,母女三人和和乐乐,不在话下。

坐一会子,云箫韶回房,画晴与她更衣,从衣匣里换出一身碧霞古烟罗衣,颜色素的,云箫韶十分中意,画晴跟着也是笑:“娘到家自在许多。”

云箫韶比一个噤声,拉着转过假山石洞:“还有更自在去处,走去。”

有李怀雍字据,云箫韶依旧不能放心,自古阎王不怕、小鬼难缠,尤其暗地里好缀尾影的小鬼,不防不行,还是改行换装悄悄走家里后角门出去。

雇街口赁的青顶小轿,三拐两换,两人迳到鏊子街清堂口。云箫韶仰头瞧瞧边上清雨阁的招幌,只觉这门牌连半条街都晕茶香,说不出的清心静气,比之先前甫出宫时心里更自在。

又问画晴:“你说叫牙婆看伙计,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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