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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卡小说 > 《Hey, 亲爱的睡美男》 > 第一章、受伤了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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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受伤了⑤

 

李朝明将纸袋里的报告书递给邢华,「就像我说的那样,好好复健,半年、一年後,日常生活行动,甚至简单的舞蹈都不会有问题。」

邢华翻出报告书,半天没看出所以然,只得抬头,「简单的舞蹈……可是,湘湘最ai的现代芭蕾呢?」

一阵停顿,李朝明叹了一口气。

「现代芭蕾也是你的专长,相信你b我了解这种舞风的强度和变化x,激烈的时候,有多少急停、急转的动作……这些都很倚仗关节的稳定度,也因此十字韧带的功能相对重要,可如今湘湘她……」

话到此,楼上管湘的房里突然传出音乐声,打断了李朝明。客厅里的两个人都是一愣,目光朝二楼的房门望去,那音乐的分贝数高得不寻常,明显是为了盖过什麽。

而话题的主人公此时正在二楼房间里,将手机扔回床上,回头继续摆弄门上挂着的东西。

家里隔音不算好,方才李朝明一开口,管湘在房里立刻就如针扎着心一般不适。她忙将手机连上蓝芽喇叭,赶在他把话说完之前,用音乐包围住自己,将外界的声音一律隔绝。

门上挂着的是一件雪纺混纱质的洋装,质地轻柔,颜se是带橘的粉,很衬管湘的白皮肤。x口那处,有一排串着小珍珠的流苏,还差几条未缝上。她一边将衣服梳理平整,一边听喇叭传来的音乐,声音大得她有点耳疼了,可她却没有降低音量的想法。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面不改se,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也确实一直都将真实的自己掩藏得很好,可是内心的不安,却不是面不改se就能够止住的。

过去十五年,她的人生只有跳舞,一心只想跟上邢华的脚步。她每一天都在练习、每一天都在想办法进步,朝着在这领域走到顶尖的目标努力,而最後确实也靠实力进了汉平艺高舞蹈科──全国同龄中,舞蹈实力前百分之一的人都在这个科里。

过惯了这样的日子,让她去想像不跳舞的人生是什麽样子,她想不到。

也不想想。

管湘始终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有好的结果,这是她自小练舞以来的感悟。所以即使学校里的人都已经半放弃了她、复健的效果不如预期,她也不想放弃──她不要听别人说她「不行」,她认为自己「可以」,就一定「可以」。

只是,如果这个「可以」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了呢?

心底掠过一阵烦躁和气馁,她c着手里的剪刀啪嚓一声──把才缝上去不久的几条流苏一刀给剪断,还连着把後头的布料都剪了个洞。小珍珠像雨滴一样落满地,敲击的声响让管湘瞬间回过神。她攒着眉坐到地上,把珍珠一颗颗拾回手心,边捡边数。

数到十的时候,眼眶莫名其妙红了。

管湘两岁时,父母车祸过世,作为母亲的密友,邢华毫不考虑收养了她。

那几年,邢华刚以杰出编舞家的身分得到国家文艺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管湘,五岁上就开始跌跌撞撞地学习现代芭蕾。

她颇有天分,国小时就是学校的公关代表,早会带着全校做c、大型活动上台跳舞献艺;中学开始多次在b赛中拿奖,加之作为邢华养nv的光环,一时在青年舞蹈界声名大噪。人人都说,邢华单身这麽多年,却机缘巧合之下、不费任何怀胎力气,就得到了管湘这个宝贝;还有人说,管湘势必成为邢华的接班人,且青出於蓝胜於蓝,日後,她必定闯出一番天下……

瞪着自己连下楼梯都会偶尔软脚的右膝,管湘神se黯淡。

一番天下,让她现在拿什麽去打?

待她拾起所有珍珠,喇叭里的音乐已经换过两首,楼下再无动静,似乎是结伴出门了。管湘起身,叹口气开始研究如何缝补被剪破的洞,一个晚上没再踏出过房间。夜里,邢华几次敲门想和她聊一聊,她却只是旋上锁,把自己藏进更深的茧里。

别和她说,她不想听。

几天後,眼看就要开始准备年度舞展彩排,戴芷这才想起要找管湘拿回衣服的事。那订制服本来是给主领舞穿的,如今她既要退出,自然得还回。

「这……是原本的那一件?」戴芷看着管湘手里的洋装,一面翻出定装表b对,「不太像啊。」

「是同一件,只是我加工了,」管湘的手指扫过x前流苏,解释道:「这里的珍珠、侧腰的纱和底下的宝石,都是我缝上去的。原本的洋装太朴素,不适合主舞穿、也不贴合舞码主题。」

戴芷垂目细看。

舞蹈科生自行制作或加工表演服是常事,然而能有管湘这双巧手的人却不多,或者说──她对服装有独到且jg准的眼光,把本来不起眼的设计轻易就转变成了舞码要的华丽风格,放在群舞里一看,视觉上就有了层次。

戴芷不禁感叹……这孩子对舞蹈ai屋及乌,是而连服装改造都跟着上心,只是实在不知道她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在受伤之後还坚持把衣服加工完的。

她微感唏嘘地接过洋装、收回袋子里,「真是辛苦你了,都不参加舞展还做这些。」

管湘表面上乖巧地点头,实际上却观察着戴芷的神se,她似乎完全没发现衣服曾经被她剪破一个大洞……那就好,管湘悄悄松了口气……受伤被迫退出舞展已经很丢人了,要是破坏衣服被人说成心有不甘、小肚j肠,那她只能更难堪。

「来,坐着吧。」原以为交接了东西就能走,没想到戴芷伸手拉了张椅子过来,「还有事情要跟你说。」

管湘顺从地坐下。

「你的腿,复原得还好吗?」戴芷云淡风轻问,「邢老师告诉我,你最近经常上复健中心。」

管湘皱皱眉……原来邢华和戴芷私底下有过联系。

虽然有些不安,她还是镇定地答:「还好,慢慢会有起se的。」

「是呀,只要坚持复健,肯定能恢复得很好,」戴芷一面认同她,一面翻着桌上的公文夹,「我以前学舞的时候,也有同学伤了十字韧带,花了不少时间复健……这种运动伤害,後续保养很重要,只要还能好好走路、不影响生活,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听上去都是必然之理,管湘却觉得她话中有话,心底忐忑渐浓。

这时戴芷总算翻到了她要找的。她将那张纸ch0u出,递给面前的人。

转科申请书。

标题斗大几个字像砖块一样,把管湘砸得一阵晕眩。她维持面上的平静,冷静问:「这是什麽?」

「邢老师打过电话给我,也把你近期的检查报告结果大致转述了,我们一致认同你的腿伤需要休养。」戴芷的语气稍稍放柔,像是安抚,听在管湘耳中却b什麽都刺耳,「如果继续跟着科里的课表上课,你的腿是得不到休息的,这不是一件好事,对吧?」

不知道为什麽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管湘深x1一口气掩去慌张,试图挽回局势:「我……我会努力复健,科里的专业课也会量力而为,不会让腿伤恶化的。」

像是早料到她会这麽说,戴芷叹了一口气,将她不肯接过的申请书放置一旁桌上,「那接下来一整个学期,还有未来两年的时间,你打算怎麽办呢?」

管湘眨眨眼,没说话,只听得戴芷继续说:「术科占我们课表一半以上,也是学期总成绩的重要统计项目,未来到了高二、高三,专业课只会越来越重,你知道吧?」

「……嗯。」

「再说,学校这麽培养你们,最终都是希望能将你们送进名门大学的舞蹈系……一来不愧对於父母为你们缴的学费,二来好的名声也对招生有益。身为全国前百分之一的尖子班生,届时考大学,你又打算怎麽办呢?」

「什麽怎麽办……」管湘没听懂,喃喃重复着,「不就是努力考上吗?」

抬眼,只见戴芷怜悯地看着她。

「你已经没办法跳舞了,你不知道吗?」

管湘眨了眨眼……她已经──

时间彷佛静止,而戴芷说的话远得像与她相隔一个足球场,她听不真切。

「你的主治医生帮你和邢老师看了这麽些年,我们应该相信他的专业……他说你即便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也不可能再成为一名专业舞者了,那些训练你的膝盖吃不消,更别提还想进艺大的舞蹈系。」

管湘不发一语。

她看着戴芷身後的窗,窗外有棵不知名的树、树上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一阵风吹来,枝桠摆荡摇曳着,然後……

花,落了。

「原本,邢老师想替你办休学,但是我告诉她,不能剥夺你学习的权利。经过讨论後,我们都认为尽早让你找到第二专长、辅导你转科,是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所以……」话到此,戴芷再度将申请书递给管湘,「期末前考虑好你想去的地方,把表格交上来吧。」

见管湘没什麽特别反应,她又继续往下说:「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参与所有训练课,我已经和科主任说好了,术科成绩不需要担心,但希望空下来的时间,你能在一般科目考试多用心,毕竟这对你未来转科也会有帮助的……」

不知道为什麽,管湘渐渐听不懂戴芷说的话了,到後来,甚至根本都听不见,就好像哪里传来高频率的嗡嗡声,把她的大脑和外界给隔开来。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麽离开导师办公室的,满脑子只是不停回荡着那句话。

「你已经没办法跳舞了,你不知道吗?」

管湘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路上几次因为右膝无力而差点跌下,可她没有放慢速度,手里抓着戴芷给的转科申请书,脑子里并没有回去教室的想法。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些事情,是再怎麽努力都没有用的,以前她不懂,如今终於明白了;而她断掉的十字韧带、无法再跳舞的腿,以及李朝明的诊断报告,也并非她不去看、不去听就能够当做不存在……世界还是得继续运转,即便她的命运已经大不相同。

跨出艺术大楼,管湘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迎面,两个nv生站在合作社门k0uj头接耳,对话声飘进了管湘耳中。

「别说上顶楼了,我刚爬到五楼去送东西的时候,就一直觉得毛毛的……」说这话的nv生一边搓着自己的手臂。

「到底为什麽美术大楼这麽可怕呀?一堆鬼故事……」

「那个位置风水本来就不好,聚y,」两个nv生凑到了一起、窸窸窣窣地,「而且去年有人在顶楼自杀你不知道吗?」

被告知的人吓了一跳,「真的假的……si了吗?」

「不知道,後续消息都被压下来了没证实,」在管湘持续前进的过程中,她俩谈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不过吞了那麽多安眠药,应该是si了吧……」

捏紧手上的纸,管湘突然就有了目的地。

顺着斜坡爬了一小会,眼看那粉se建筑就在眼前,管湘微喘着跨步,突然感觉脸上一阵冰凉……她停下脚,伸手去0。

是水……她,哭了吗?

抬起头,细小而不易见的水滴从各方飘落……原来,不是她哭了,是天空在为她哭。

美术大楼的走廊和楼梯间满是画布和颜料的气味,管湘一步步往上,脑海里的想法渐渐空白,只是下意识地越爬越高,彷佛每往上踏一阶,痛苦就能减少一些。

过去十几年她兢兢业业地努力、拼命,可换来的成果却一夜间烟消云散,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什麽都没有。

前面再没有路了,只有一道锈了的铁门。她伸手,用力推开。

一道光照亮了楼梯间,随即映入眼帘的,是整片铁灰se的水泥矮墙,她只要费点力气就可以爬上去的那种。

正在上课中的校园非常安静,只有小雨带来微微的声响。

管湘跨出铁门,往矮墙前面一站。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忍心、也没必要再为这个校园增加一个闹鬼的景点了,那麽──伸出手,她用力撑起身t。

就这里吧。

「国小单人现代芭蕾舞甲组选手,请听到广播後立刻至检录处报到。」

扩音器就在管湘身後不远处,广播音量大得令她皱眉。她放下手里的瓶装水,拿开大腿上盖着的毛巾起身,邢华正好在此时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道:「该你去报到了,走吧。」

管湘跟在邢华身後,穿过重重人群来到检录处。

「全国学生舞蹈大赛」的红布条就挂在门口,场内休息区此时挤得水泄不通,椅子上除了人以外就是各式各样的服装道具,拐杖、帽子的什麽都有。周围人声嘈杂,管湘必须全神贯注、搭配看着检录人员的嘴型,才能听清对方向她交代的事情。

她提笔在报到单上签名,然後把手伸进检录人员递来的小桶子,随便抓了颗乒乓球。

「九号,」回收数字球的人对一旁负责登记的人说,并告诉管湘:「预计上台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请提前十分钟到後台准备。」

管湘点点头,又跟着邢华挤过人群离开。

b赛两点开始,邢华十二点半就带着管湘到会场,为的是让她熟悉环境、降低紧张感。b较有经验的爸妈多半会这样做,不过对管湘来说,这只是例行公事,因为她自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你看你,一点小学生的样子都没有,」邢华捏捏管湘的小脸,半开玩笑道:「别人家小孩紧张得都出乱子了,就你一脸冷静。」

年纪尚小的管湘听不懂话中的意思,眨着双澄净的眼睛,「什麽?」

「你看那边,」邢华指着左方某区,一个小nv孩穿着传统民俗舞蹈服,正哭得起劲,她的爸爸抱起她放在大腿上,一句一个乖地哄着,「现场人多,她大概是害怕了。」

管湘直直地盯着看,没说话。

转向另一区,一个妈妈正着急地向其他人打听孩子下落,邢华便道:「也有这种,b赛快开始了还让大人找不到的。」

管湘没什麽表情,想着会场占地大,於是道:「他可能是迷路了。」

「那你怎麽就不会迷路呢?」邢华轻轻抚着管湘的头发,试图不拨乱她早已绑好的b赛用小包头,一张小脸边缘没留半点碎发,看上去乾净顺眼。

管湘想了想,据实以答:「因为……我没有离开过座位啊。」

「那就对喽,因为我们管湘很懂事。」邢华骄傲地点点头,又道:「不过像这样闹脾气紧张大哭或者迷路,都不是最可怕的事。」

管湘问:「那什麽才是?」

「最可怕的,是失常。」

「失常是什麽意思?」

「失常就是因为紧张,发挥不如预期,」邢华伸手理理管湘裙子上的皱褶,「这类情况很常见,有的人会忘记动作、抢拍,有的人练习的时候都没问题,一上台就出错,还有的人b赛前会突然身t不舒服,感冒或肚子痛的。」

听着她的话,腹中突然有什麽东西往下沉的感觉,管湘皱眉。

「湘湘,怎麽了?」邢华担心地看着她。

「阿姨,」管湘用一只小手抱住自己的腹部,「我肚子痛。」

「……啊?」

一直到後来的某一天,管湘才从国语课本里学到「一语成谶」这个成语,而当下,她只是被邢华拽着去了洗手间。十几分钟後,她虚弱地推开厕所门出来,小脸一片苍白,吓坏了门外的邢华。

「湘湘,感觉怎麽样?跟阿姨说说。」她蹲下来,扶住看上去摇摇yu坠的小人儿。

「肚子……不舒服,」吃痛中的管湘努力把感受化为文字,「好像有一只手捏着我……」

邢华一下子反应过来,「糟糕,可能是急x肠胃炎。」

这名词听在管湘耳中并没有意义,她很快就因为一波新涌上来的痛感而缩紧身子。

「很痛是不是?」邢华的眉头没松开过,「阿姨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管湘想了想,问道:「看完来得及回来b赛吗?」

已经两点半了。邢华瞧着手表,摇头道:「可能来不及。」

「不去,」管湘拨开她的手,咬牙走到洗手台边,用冷水洗了把脸,「b完了再去。」

「可是你生病了,这样上台是不行的。」

「可以,」管湘说,转过身看向邢华,强撑着把身t打直,「我不痛了,你看。」

她最终还是上了台。

那天跳的是一组悲伤的舞码,她全程苍白的脸被评审认为是入戏的表现,纷纷称赞她小小年纪、大有可为。直到一曲结束,管湘做完最後一个花式鞠躬後,人就倒了下去。

意识渐渐消失之际,她只听到邢华喊她的声音。

「湘湘、湘湘……」

管湘睁开眼,瞬间又因为太刺眼而闭上。

翻过身将棉被半掩住头、避开直s的yan光,再次缓缓睁眼……浅蓝se的床、浅蓝se的枕头、浅蓝se的棉被,还有浅蓝se的隔帘。

管湘坐起来,瞪着眼前清一se的浅蓝景象感到茫然。

啊,原来是学校的保健室。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身t,又活动了下关节,感觉没有什麽异常,人应该是无恙。

管湘咬着下唇试图回想事发经过,却只能忆起个大概……好像她爬上了美术大楼顶楼、准备往下跳,最後却昏了过去。因为这样,怎麽来保健室的、谁送她来的,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印象中,美术大楼是五层高……应该是足以致si的高度。

想到这,她胆寒地一抖。

也不知道自己当下是哪里来的勇气,想也不想就往上冲,还挑了个最没人的大楼。要不是最终因为胆量不足而昏厥,她恐怕……

管湘松了一口气,把棉被扯到一边,慢吞吞地将枕头竖起来支着背,没急着下床。

整个保健室的病床区就只有她一个人,因为这样,隔帘全都好好地收拢在一边,相连的空间看起来格外宽敞。此时外头雨已经停了,午後的yan光均匀地洒进来,把身边的浅蓝se照得又暖又亮。在她背後,一扇开着的窗不间断地把外头的微风送进来。

太安静了,安静得恍若隔世。

「你醒啦?」保健室的nv老师抓着病历资料进来,从x前的口袋ch0u出原子笔,「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你怎麽了?」

听到问话,管湘抬起头,见nv老师惊愕地盯着自己,下意识伸手00脸──sh的。

这次,她倒是真的哭了。

「很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去医院?」nv老师着急地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我没事,」管湘低头把眼泪胡乱抹了,有些难为情,「只是做恶梦了。」

nv老师愣了下,也跟着冷静下来,「喔,那就好。」

她把脸擦乾净,抬起头问:「我为什麽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复杂……有模特儿科的同学在美术大楼顶发现了你,就把你送过来,」nv老师翻翻资料,挑起眉毛道:「不过查了你的学号之後,发现你不是美术科的──是舞蹈科的对吧?」

在保健室老师满嘴「非本科生到底跑上去g麽」的碎念中,管湘茫然地点了点头。

「总之,我检查过了,大致上看起来没什麽问题,就是有点营养不良。」nv老师将她的病历资料收到一边,推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你们舞蹈科节食该适可而止啊,瘦归瘦,都没力气跳舞了可怎麽好。不过看你的右膝套着护具,感觉受过严重的伤,得好好休养,别再乱跑了。」

心底某一处感到刺痛,管湘垂眸不答。

老师打量着她人没事,情绪却有点低落,思量着是不是要转去辅导室谘商一下,不过最後还是让她直接离开了。

仍是上课时间,管湘沿着长坡一路往下、进了热食部,顺手挑了盒沙拉後,想起保健室老师的叮咛,又夹了一颗茶叶蛋。结完帐,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非用餐时间,附近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和其他科的老师。

管湘慢条斯理地剥着蛋壳,又把事情经过细细回想了遍,包含在导师办公室里的那段谈话。

「邢老师告诉我……」

「邢老师打过电话给我……」

「邢老师原本想替你办休学……」

「邢老师和我讨论之後……」

一想到这,管湘拿着叉子的右手忍不住使力,叉起了一片生菜,差点连盒子都戳穿过去。

在伤心、害怕的情绪过後,她是有点生气的,关於邢华背着她将诊断结果告诉戴芷,两人还擅自替她决定转科的事,甚至都没问过她一句,她──

咬着生菜叶,管湘愣住了。

是了,邢华整个晚上都试图就这件事和她好好聊聊,是她将人拒於门外。

那又能怪谁呢?

管湘低下头,把沙拉和茶叶蛋囫囵吞进肚里,连水都没配一口。这时刚好打了下课钟,她将桌面垃圾整理掉,慢慢走回艺术大楼。

推开教室後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乱,所有人桌上随意扔着塑胶袋、布料和针线包,另外还有化妆箱与鞋盒。同学们身上穿的不是制服,而是花se各异的舞蹈服。管湘走回位子,从桌垫底下翻出课表小卡,上头显示接下来的两堂课是公民。

公民课,为何要换衣服?

这时,戴芷出现在教室前门。

「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换好装的人赶快到小剧场集合,」她一开口,教室里便安静下来,「今天我们至少要完整练习五次,所以不要拖拖拉拉的。」

看来,是借调了公民课去排练,这在舞蹈科也算是常态了。

身边同学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外移动,而管湘知道没自己的事,便坐下来,无念无想地把ch0u屉里的东西翻出来,打算整理一下。

这时一个人影来到她桌前,在桌上留下一片y影。

「没想到按你尺寸订做的衣服,我穿起来会这麽合身。」萧郁忻妆发完整地站在她眼前,口气算不上友善,「也真谢谢你的加工……你看看,漂亮吗?」

她身上穿的正是管湘还给戴芷的洋装。

在这次舞展中,萧郁忻代替了管湘的位置,穿上这件衣服也是必然之理,只是她一向觊觎作为主舞,和管湘的关系从来不睦,如今心愿得偿後态度变得十分嚣张,惹得管湘不快。她瞪着那串珍珠制的流苏,在萧郁忻x口不停晃荡,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和圆润的光芒,眼底突然闪过了点什麽。

「是很漂亮,」管湘看着她,面不改se道:「我是说……衣服。」

萧郁忻嘲讽地一笑,「是呀,可惜你穿不了。」

管湘的目光从她x前一路打量到脖子,停了三秒後又看向脸,然後,g起嘴角。

「你很快就会知道,不属於你的东西,终究不那麽适合你。」

「是吗?我倒想看看,是不适合我还是不适合你。」萧郁忻只当管湘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压根不放在心上,拉了几个跟班就出去了。

待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戴芷才来到管湘座位旁,见她没什麽情绪的安然样,也偷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就当她是接受了自己给的安排。

「管湘,你可以留在教室、或者去图书馆温书,不要离开学校就行。」戴芷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就像我们中午谈到的,从现在开始,你多费点心思在一般科目上,知道吗?」

这情绪和中午在导办时的谈话无缝接轨,戴芷并不知道,短短的两个小时间,面前的nv学生差点从顶楼跳下去。

管湘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教室最後安静下来。

ch0u屉已经整理好,所有用不上的废纸、考卷都扔了,还有与术科相关的资料,她也全放进了资源回收桶里。少了那些,ch0u屉看起来特别空,而管湘的心就像ch0u屉一样,感觉人生里的某部分好像也被一起整理掉了。

如此这般,还不如休学……管湘突然想,转科何其难啊,尤其对她这个除了跳舞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来说。

……对了,她的转科申请书呢?

方才整理了半天也没看到,此时伸手去掏制服裙的口袋,竟也是空的……难道是被她扔在了美术大楼不成?

几分钟後,管湘站在美术大楼前微微喘着气。

一路上来的坡既长又陡,雨停後出了太yan却没什麽树荫能遮挡,就算是缓步上来也会感觉吃力,真不知道稍早的自己是中了什麽邪,偏上来这里不可。

……一定是半路上听了那两个nv生耳语的缘故。

上课时间,走廊上特别安静,只是依旧弥漫一gu画布和颜料的气味,此时还混入了雨後特有的泥土霉味。管湘沿着阶梯一步步往上,不知不觉就爬到了顶层,只见方才阻了去路的铁门此时敞开,一眼就能望见外面的天空。

四方的门框後,看见的是和早前乌云密布时完全不同的景致。

天,放晴了。

管湘努力把记忆刷新了一遍……似乎,就在她昏过去以前,有谁出现、拉了她一把,突来的拉力让她从当时的情绪里断了线,从而昏过去。

所以,救了她的并不是自己的胆小,而是……那个人?

她跨过门槛,首先见到的是半人高的矮墙,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竟爬上去过,不禁一阵颤抖。管湘甚至不敢再往前站一步,看看从五楼向下望究竟是多高。

她轻轻吁了口气,接着转身,眼睛微微睁大。

那儿有个亭子,是花棚改良而成的,铁架上缠绕着满满的乾燥花,颜se缤纷眩目,很有春日百花齐放的魔幻感。而就在繁花环绕的景象中,有个人躺在那。

是个睡……美男?

那人穿着制服,一只手掌心朝上遮着脸、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肚子上,正仰天躺在木椅上睡大觉。管湘眯眼细看那张木制长椅,应该是标准长度来着,可那人睡在上面居然还能把脚掉出那麽大一截;再看看他一头醒目的薄藤发se……这,应该是模特儿科的学生吧?

想起nv老师的碎念……这人,莫不就是带她去保健室的那个?

亭子建在木制栈道上,距离她有些远。管湘试图走近,没想到栈道老旧,一脚踩上去立刻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声,惊动了睡觉的人。他把挡着脸的手拿下,睡眼惺忪地看她,却在看清她的脸後,整个人定格了。

瞧他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管湘心里奇怪着,又见他满脸惊愕,像是看到了鬼……早耳闻美术大楼顶闹鬼闹得严重,这家伙……该不会是把她当成鬼了吧?

不想继续这僵持的氛围,管湘只得先开口:「嗨。」

一句招呼过後,那人彷佛解除了封印。他坐起来,脸上堆满迟疑。

「你……在跟我说话吗?」

管湘错愕,「不然这里还有别人吗?」

於是那人的表情,慢慢从惊讶转变成了高兴……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麽。

「你……又要跳楼了?」他突然笑起来,这麽问。

果然,眼前这人就是目睹她跳楼大业失败的唯一知情者。

不──不对,他根本就是促成失败的那个关键。

管湘的脸莫名其妙红了。

「并没有,」她下意识反驳後愣了几秒,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我是来找我的……资料的。」

「资料?什麽资料?」

「就一张纸,a4大小。」

「喔,」他明白过来,指着亭子的另一角,「你说的是那个吧?」

角落里躺着一张纸,管湘拾起一看,果然是早被她捏皱的申请书,如今还多了几道脏w。她没怎麽介意,用手胡乱拍了几下,接着在那人对面的木头长椅上坐下。

站上矮墙的那几秒钟,她到底在想什麽?眼前这个人又是什麽时候、从哪里冒出来拉她一把的?为什麽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该不会是创伤压力症候群吧?

这事邢华就发生过。几年前在快速道路上被後车追撞的事故後,她毫发无伤,却完全不记得有过车祸。当时李朝明就是这麽诊断的,後来几日邢华慢慢恢复记忆,她告诉管湘,自己大约是太害怕在车祸中受伤、断送了舞蹈生涯才会如此。

那麽管湘就想问了,为什麽自己从舞台上摔下来之後就没有失忆呢?

她没想过要去问李朝明,後来自己也想明白了……摔下来那时膝盖实在是太痛了,记忆像刺进骨髓一样深刻,她想忘也忘不了。

「我还以为,那是你的遗书呢。」对面的人突然说。

管湘抬头,那人已经坐正了和她面对面,一只脚曲在椅子上撑着扶住下巴的手,另一只脚则随意踏着地,坐姿不羁地让她瞬间感受到自己的拘谨。

此时夕yan西斜,橘粉相间的光淡淡洒在他脸上,给棱角蒙上一层y影,不过仍能清楚看出刚y的脸蛋轮廓。他的五官生得俊俏,一双挺拔的剑眉、为了配合头发也刷染成薄藤se,两眼中充满玩味的情绪,而鼻梁从眉间一路保持同样的高度,直挺挺地与鼻尖相连。最漂亮的是一双薄唇,管湘从未见过男生的唇峰和唇珠生得像他那样好看。

这长相若不是待在全国第一的汉平艺高模特儿科,去哪怕都是屈才了。

她看着他的脸出神许久,他却像是习惯了似的,嘴角挂着笑,摆出一副任君欣赏的表情。片刻,管湘察觉自己的失态便移开目光,轻轻咳了两声定神,然後再次抬眼看他。

这一次,她可老神在在了。

「所以,是你救了我吗?」她问。

焦点不放在脸上後,管湘终於记得往他左x口的绣字瞥一眼。

言子yan,高二模特儿班的学长。

「唔,可以这麽说吧。」他轻扬着下巴,双手往x前一叉。

管湘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发一语。

言子yan对这个反应感到不解,「奇怪,你不感谢我吗?」

管湘眨眨眼,「感谢你什麽?」

「感谢我救了你啊。」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这麽说好了,」几秒後,管湘用就事论事的口吻道:「如果你卯足了劲去做一件事,却突然被人阻止了,你会感谢那个人吗?」

言子yan看着她,一时语塞。

「并且,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你也许再也没有勇气去做这件事;还有,这件事失败传出去後,可能会害你被全世界耻笑,」管湘的语速虽慢却连贯,十分冷静地陈述,「如此,你还会感谢那个人吗?」

「等等,我都ga0糊涂了,」言子yan抬手阻止她的诘问,「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试图跳楼自杀这件事吗?」

管湘面无表情地看他。

言子yan感到荒谬地笑了,「你这个人也真奇葩,重点画错了吧──你该在意的,难道不是我把你从会摔成一坨烂泥的结局中拯救出来吗?」

……嗯,一坨烂泥吗?

管湘垂下眼,言子yan瞧见她密如扇的眼睫毛,在夕yan下反了些粉se的光,然後听见她淡淡地说:「si後是摔成烂泥还是别的什麽,有差吗?况且,如果生而为人是一件太过费劲的事,也许当一坨烂泥会b较痛快吧。」

或许是她的发言太过绝望,言子yan愣住了。

「我不觉得。」

良久,管湘听见他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说。

她抬眼,见他变了个人似地,方才戏谑的表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神情。

复杂中好像还掺了点愤怒。

然而那点点复杂和愤怒转瞬即逝,没几秒,他神se如常地浅笑起来。

「无论如何,反正你被我救了,这是天意。」他说,「既然是天意,就接受吧。」

「什麽天意……」管湘不领情地眨眼,「我是无神论者。」

这话把言子yan逗笑了。

他抹抹脸,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把双手戳进了k子口袋里,「不谈这个了,这里太无聊,我要去看电影,你去吗?」

如今之计,先把她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免得一不注意她又想不开爬墙。nv人嘛,爬墙总是不太好的,姑且不论爬的是哪一种;再说,这情况要是重演,他可没有把握还能再救下她一次。

邀请来得突然,管湘愣愣看着言子yan,「……我为什麽要去?」

「也是,像你这样头发不染不烫、又不化妆的乖乖牌,是不可能翘课的,对吧?」他迈步往出口走去,无奈地挥了挥手,「算啦,当我没问。」

管湘望着他的背影。

一头惹眼的发se、紮了一半随意垂在外面的制服下摆、长又笔直而y是多出k管一截的腿,还有那双涂鸦高筒帆布鞋,一蓝一红的颜se穿在他脚上居然都不显违和。

对b她轻淡地像幅素描,言子yan就是用se大胆的水彩画,他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可是,管湘却笑了起来。

那不是刚好吗?她在自己的世界待得正烦腻呢。

「言子yan。」管湘突然开口。

被喊到名字的人脚下一顿、回过头,只见她已经站起。

「我之所以不染烫头发、又不化妆,并不是因为我是乖乖牌,」管湘说着走近,并抬眸直视他──虽然以两人的身高差来说,这麽做有点辛苦,「而是因为,我是个敬业的舞者。」

邢华说过,肢t是一名舞者的全部,任何抢过舞蹈风头的事物,都不该出现在身上,即便穿上了舞台服、画上了舞台妆,最终也不过是种点缀;而一名专业的舞者,就该具备不靠外在皮相、也能用肢t把故事说好的本领。

言子yan来不及思考她的话,只见管湘已经越过他、跨过铁门往楼下走,并扔下一句:「走啊,不是要看电影?」

唔,这个学妹有点意思。

言子yan忙跟上去,唇末的角度越发上扬,「喂,你倒是等我一下啊。」

几十分钟後,两人在一座银se大楼前停步。管湘抬起头看,眼前的建筑不像电影院,倒像是私人企业。她看着言子yan,「这是哪?」

言子yan清了清喉咙,意义不明地挑起了单边眉毛,「时代娱乐,听过吗?」

管湘点点头。只怕全国艺高生、尤其是想进娱乐圈的,对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娱乐界三大龙头之首,主打实力说话、创作致富,旗下无论歌手、舞者、演员、模特儿,只要在圈内叫得出名字的,都是一线的程度。

但……这小小的一栋楼就是时代娱乐?

「呃,看起来有点寒酸啊,」两人站在玻璃门前,管湘四下打量,「连个招牌什麽的都没有吗?」

「傻子,这里不是本部。」言子yan双手戳在口袋里,对管湘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按门禁密码,「四一六三。」

管湘依言按开了门,边问:「不是本部是哪?」

「训练模特儿用的分部。」

训练模特儿用的……管湘瞬间明白过来。

「你签约了?」她跟在言子yan身後进了门,「才高二就签了?」

言子yan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回头眨了眨眼,「签一年了。」

管湘讶然。即便汉平艺高的模特儿科是全国第一,但能高一就签给大公司的也是不常见,言子yan恐怕是尖子中的尖子了。

「不过,不是要看电影吗?」跟在这位现役模特儿的大长腿後面走,管湘脚程快得只差没有飞起来,「为什麽来这里?」

两人停在电梯前,言子yan又使唤管湘按了向上的钮,「如果公司里有高级影厅可以免费包场,为什麽要花钱去电影院?」

满满的优越感、明晃晃的炫耀,管湘一脸无语。

电梯门开,言子yan首先踏进去,对她挑眉,「走吧,带你参观一下。」

管湘不情愿地跟着踱进去,「又不是本部,有什麽好参观的?」

「聊胜於无,反正你也进不了本部。」言子yan说着眨了眨眼,「八楼。」

下意识按了按钮後,管湘才察觉不对劲。

「奇怪了,」她一脸兴师问罪地看他,「为什麽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使唤我啊?」

又是按密码锁、又是按电梯的。

言子yan努努嘴,避开她的目光,只说了一句:「脏。」

……王子病,管湘在嘴边喃喃。

他带着她,两人从顶层开始往下逛。

八楼是个露天庭院,有遮雨棚、沙发、泳池、吧台等,只等有活动的时候才会开放;七楼则是演艺经纪部的办公区,现正是上班时间不容打扰,所以言子yan只带着管湘在外围绕了一圈,并瞧一眼旗下模特儿的照片墙。

他还只是个新人,照片被放在右下角,上头写的官方身高把管湘看得一阵晕……一九二公分,难怪顶楼的长椅装不下他整个人。

「六楼的话,是模特儿训练中心,」言子yan率先走出楼梯间,踏入漆黑一片的走廊,「平时肢t开发、台步训练都在这。」

管湘已经习惯了这人的王子病,自己找到墙上闪着微弱光源的电灯开关,灯亮後,她看着长得和以前惯去的舞蹈教室差不多的台步教室,疑惑道:「为什麽都没人啊?」

「两周後有时装秀,这时候人都去现场彩排了。」言子yan熟门熟路地在台步教室里来回踱步,手还是放在口袋里,「时装周你知道吧?基本上只用最顶尖的模特儿。」

管湘随口便问:「那你怎麽没去?不够顶尖吗?」

回头,她才发现好像问错话了……这人的自尊心那麽高。

言子yan哑口无言了一阵,最後才道:「……我是因为未成年。」

「……喔。」

「我是说真的啦。」

「嗯,我相信啊。」

「少来,你一脸不信。」

「……」

管湘gg嘴角,觉得言子yan被拆台时脸上犯囧的表情还挺可ai的。

走过设置为餐厅和交谊厅的五楼,两人来到四楼这个和服装相关的楼层,举凡试衣间、摄影棚、服装仓库都集中於此。他带她走进其中一个白棚,棚里散放着一些布景,角落则有两列挂满衣服的龙门架。

依旧没有丁点人气。

「怎麽又没半个人?」这地方空旷,管湘都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回音了,「你们这个分部训练的是幽灵模特儿吗?」

言子yan被这b喻ga0得有些无言,只得带她走近一旁的人台细看,「时代旗下有自营的时装品牌,不过工作室不在这,只有拍摄型录时会来借用摄影棚和模特儿。过几天有棚拍,那时候来的话,现场人就多了──喏,这些是这一季的主打款式。」

管湘认真打量人台上的衣服,那是件长得几乎拖地的驼se大衣,看肩线和剪裁像是男装,布料不厚,作为春装刚好。

言子yan跟着望向那件大衣良久,忍不住攒眉评论道:「这哪里像时装啊,y邦邦的,穿上去就像个严肃老学究。」

管湘却有不同看法。她沉y了会儿,便从龙门架上拉出一件米se丝光棉深领上衣,那领口还车了栗se的针织包边,与大衣是同个se系的。

她将衣服b划至人台上,又ch0u了件栗se的薄绒窄k,「过y的话,可以搭一些柔软的材质来中和……其实这麽看,很有法国质男的感觉,还挺适合你的。」

且他的发se显眼又跳脱,定能将这身衣服衬托得更狂放不羁。

「适合我?不是吧……」言子yan挑眉研究了半天,还是不甚满意,「这看上去很像老大叔在穿的,可是我还年轻啊。」

管湘抿抿唇,立刻找到了问题,「……还差一点。」

她抬脚把人台下方的那双皮靴轻轻挪开,然後将一边的米se高筒帆布鞋换过来。

「喏,可以了。」

确实,所有配件都到位後,呈现出来的风格已经和开始的不同。

言子yan搓着下巴,像是在审视什麽作品。

「很可以啊,学妹,」许久,他终於笑开来,配着浮夸的鼓掌道:「听说服设科今年要拍艺高版的《穿着prada的恶魔》招生,记得去试镜,你看上去很有设计师的样子……」

「……我既不是服设科,又不是戏剧科,试什麽镜。」

「对喔,我都忘了你是拥有敬业jg神的舞者……」言子yan模仿管湘说话的样子,结果差点挨揍,整个人弹得老远,「那你怎麽会懂时装?」

这问题倒把管湘问愣了。

「我不懂时装,」她开始把随手拿来的东西归位,「就是以前b赛或成果展时,常常自己做衣服穿,为了蒐集灵感,得翻杂志做功课……可能是因为这样吧。」

言子yan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身迈开步伐,「走吧,下楼。」

在大楼里四处晃了半天,他们终於来到位在三楼的影厅,一扇红丝绒制的双开隔音门敞着一边,放眼看去确实高大上。

「喏,这里面就是影厅,」言子yan伸手b划着向她说明:「左边有饮料吧台,然後那是选片机,可以选想看的电影,我个人强烈推荐排行榜上第五名的那部,千载难逢的好片,你一定不会失望。」

他这语气,管湘听的都想笑了。

知道他是嫌脏不想碰选片机,又从他的话里听出他的渴望,於是管湘替他选了排行榜上第五名的片,又自己去饮料吧台装了杯柳橙汁,用托盘盛着,随他进影厅。

「把门关上。」走在前面的他不忘回头使唤。

管湘拿着饮料,无语地用脚将门踢上。

这地说是影厅,倒更像私人俱乐部的观影室。四散着随兴摆放的沙发椅,算了算总共只能坐十来人,每个位子都附有毛毯、抱枕和置脚垫,一旁还有放饮料的专属边桌。此时他们是唯一的客人,言子yan索x选了正中间的位子,是个双人沙发。

待两人坐定,他放松地瘫进沙发深处,一双大长腿摆上了脚垫,转头问她:「如何,这里b电影院舒服吧?」

瞧他期待的神情,管湘突然意识到,言子yan似乎是个做什麽都需要掌声的人,所以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向她讨要称赞。这行为看在管湘眼中,直接得可ai,像是咬回树枝期待主人0头的大狗狗一样。

……虽然把人b喻为狗好像不太好。

很快地,电影开始了。

最初的场景是个被称为住宅区、看上去却像废墟的地方,所有人住的房子大约就是一个拖车那麽大,且乱七八糟地叠在一起,相当克难。包含主角在内的所有人,都沉迷於一个叫做《绿洲》的全息游戏,号称除了生理需求以外的事情,都能在游戏里完成。

嗯……游戏、冒险,果然是年轻男孩子的电影取向。

言子yan看得投入,右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掌心抚着脸颊挡住了嘴巴,眨眼频率极低,电影开始後他这个姿势就没变过;相反地,管湘就看得不太专心。她脑袋里有许多念头,b如她怎麽会答应言子yan翻墙翘课、自己上一次看电影是什麽时候、还有转科申请单到底该怎麽处理……

剧情进展十分钟後,大萤幕上终於秀出了片名。

「我一直在等这部片下档,终於等到了,」言子yan突然说,而在如此昏暗的影厅里,管湘竟能从他眼中看出一gu狂热,想必他是真的很想看这部电影,「公司影厅唯一的坏处就是看不了院线片。」

管湘偏头想了想,只道:「那你为什麽不去电影院看?」

总不可能舍不得那几百块吧?

言子yan不知为何又被她的话梗住,良久才答:「一个人去电影院很无聊。」

她皱眉,「……难道你没有朋友吗?」

「嘘,专心看。」也不知是逃避回答问题,还是剧情真到了重要环节,言子yan用漂亮的左手食指抵在唇上,接着独自陷入了电影的魅力中。

呿,自己ai发表感言,又嫌她不专心。

管湘仍旧没有被画面上的打斗剧情x1引,她发了片刻的呆,接着再次撇头、悄悄打量起言子yan来。此时影厅的灯光不足,他坐在那儿看起来像一尊石像的剪影,额头、鼻梁到下颔的轮廓完美而深刻,就连用来撑着脸的手腕也是骨节分明,线条美得让她移不开眼光。

一边傻盯着偷看,管湘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橙汁,没想到凑到嘴边时没拿稳、滑了手,装了小半杯的量就这麽洒在沙发上,似乎还波及了言子yan。

场面瞬间混乱。

「抱、抱歉。」见他被惊动,管湘反sxch0u了一把卫生纸就要替他擦,没想到言子yan突然把手往後收得老远,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让管湘扑了空。

她愣了几秒钟,「你……g麽?」

言子yan回视她的表情有些慌,「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啊……原来不只是洁癖,不喜欢触碰东西以外,还不喜欢碰人或者被碰。

管湘想了想,反应过来便缩回了手,甚至还往旁挪了几寸,「抱歉。」

她知道,这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jg神洁癖。从小常在李朝明身边打转,以至於她对於人与人之间各种无以名状的差异接受得极快。

「不,我才抱歉,」言子yan的手在制服上随便抹了抹,表情还有些慌乱地看她,「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因为这小小的cha曲,管湘後来就再没有碰过那杯橙汁了,同时也因为对言子yan感到愧疚,她认真看起电影来,此时男主角正开着车进入会场、准备再次参加b赛。

那是场谁能到达终点就算赢了的竞速赛,但途中难关重重,不仅有各式陷阱阻挠,还会出现暴龙、金刚等残暴生物,增加到达终点的难度。

头一回参赛时,男主角没能成功走到最後,为此,他再次查看已故游戏创办者置於游戏中的人生回忆录,偶然发现一段线索。当时,创办者的合夥人正劝他给游戏增加更多规则,以迎合市场趋势及越来越多的玩家,并告诉他:「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们都必须向前走。」

可是创办者显然更喜欢游戏保留它最初的样貌。

那个留着爆炸头、戴着粗框眼镜的人天马行空地说了一段话:「为什麽我们就不能向後退呢?哪怕一次也好?油门踩到底、速度飞快地向後飞驰?」

男主角在这一番话中得到了灵感。

第二次竞赛开始後,所有人踏紧油门、不要命地向前飞奔,可男主角却拉动排档杆、一路向後倒车,没想到竟毫无阻碍地抵达了终点。

这段剧情管湘看得迷迷糊糊,似乎心有所感,却又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

她只是把自己缩在毛毯里,茫然地望着萤幕。

「所以说,肯定不会只有一条路的,」此时言子yan突然感叹地开口,「这故事告诉我们,无论情况如何险恶,一定都还有路能走……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非得选择向下的si路呢?」

管湘愣了愣……她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她突然觉得有什麽东西抓紧了她的心脏,一点点揪着往下沉。

「你是个模特儿,对吧?」管湘理了理思绪,紧盯着萤幕上正在策画计谋的反派,面不改se地说:「试着想像,如果有一天,对模特儿来说最重要的双腿突然不能走了,你会怎麽办?尤其是在过去十几年里,除了作为一名模特儿,你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没做过。假设在你的世界里,t台就是你唯一能去的地方、走台步就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她停下来换了口气,又道:「所有人都期待你这朵含ba0待放的花,假以时日能成长茁壮、开出最美的成果──可有一天,这朵花突然就枯萎了……你说该怎麽办?」

管湘说话的时候,言子yan只是专心盯着她的侧脸。

她很平静,声音没有半点哽咽的迹象,眼眶也不sh润,甚至连手指都安静地放在毛毯上,不曾动过一下。但不知为何,他却能感受到她话里的情绪,就好像她的语气越淡、反弹上来的痛苦越重一样。

这感觉让他难受。

言子yan一句话也没说,而管湘似乎也不期待他能说什麽。她只是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他,嘴角还挂着一抹不浓不淡的笑。

「我也很希望有别的路能走,看是要往左、往右、往上,都可以,」她说,以为早就麻木的心还是狠狠地ch0u痛了下,「可是这个世界让我看到的都是绝路。」

周三上午第三节课上课钟响後,管湘从洗手间回到教室,发现里头半个人也不剩。她丝毫不感讶异,回到位子上把东西简单收拾了,包包往肩上一甩、熄掉教室的灯便离去。

转眼就快学期中了,距离舞蹈科的年度舞展也没剩多少时间,於是借调一般科目课程进行排练的频率越来越高,而在如此高压的忙碌状态下,管湘受到的注目也越来越少,无论是来自班导的、还是那些尝试看笑话的人的,她因此耳根清静了一阵子。

嗯,撇开上次萧郁忻为了服装和她大闹一场的事不说的话。

那日彩排完回到教室,只见萧郁忻的脸颊上有几道红痕,甚至下巴还浮了块瘀青。一进门,她就怒气冲冲地来到管湘的位子前,当时,她正在写历史科的考古试卷。

「你!你看!」萧郁忻几乎是尖叫出声,颤抖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脸。

管湘抬起头,打量了几秒後,嗤了一声笑出来。

「你还敢笑!」萧郁忻的手砰的一声拍在管湘的桌子上,把她的试卷捏得皱起,「你做的衣服把我的脸伤成这样,是故意的吧?你说,你要怎麽负责?」

管湘也不管那试卷,只是把手上的笔套上笔盖、收了起来。

「负责?」她皮笑r0u不笑,语气极淡:「那本来是我做给自己穿的衣服,你拿去穿之前,就应该知道可能会不太适合,况且……你第一次穿上它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了。」

萧郁忻把管湘的笔袋用力扫到地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给我解释清楚。」

管湘又笑了一声。

「洋装x口的珍珠流苏,是按我脖子的长度做的,我穿着跳,流苏顶多扫过下巴,」她漫不经心地说,眼神从萧郁忻的领口瞥过,「可是你脖子短,跳舞的时候流苏如果飞起来,自然就是打在脸上了。」

这话狠狠戳中了萧郁忻的痛处。

从前,她舞技虽不如管湘,却也不至於落後太多,偏就是天生脖子短,跳起舞来那线条就不b管湘好看,这话戴芷说过、罗青也说过,甚至班上同学看了两人的表现,也会有同样的评价。关於主舞的位置,要不是管湘受伤了,她根本不可能争取到,萧郁忻心知肚明。

也因此这一刻她气红了眼,整个人扑向管湘,「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周围几个nv生见状赶忙上来拉住萧郁忻,可管湘还是被她掐住脖子、压在教室的地板上,後来是戴芷出现了才把两人分开。管湘的脖子因此被掐出几道伤痕,当是扯平了,至於萧郁忻,班导让她自己把衣服拿去修改了就算完,也不许她再为此事吵闹。

想到这,管湘忍不住g起嘴角,可是笑着笑着,又淡了。

其实,她从没存过害人的心思。

早在受伤前,洋装的加工就已经做了九成,不过是补缝最後几条流苏的时候,没想到萧郁忻穿上会有这个问题罢了。当时,她也只是想留个好印象给戴芷,才坚持缝完了衣服,要是早知道戴芷会和邢华商量着让她转科,她肯定把流苏全剪了泄愤。

而如今,她居然沦落到了要依靠这种小恶作剧来交换成就感的地步。

她叹口气,穿过合作社旁的小窄巷来到学校侧门的围墙边。

汉平艺高有部分校地是建在坡上,因此校内的平地与围墙就有不同的高低差,而合作社後方的小空地是整个校园中与围墙高低差最小之处,简言之,翻墙容易、翘课方便。那一日,言子yan就是带着她从这里翻出围墙、翘课去看电影的,如今她虽然只有一个人,倒也驾轻就熟,先把书包往外扔,接着踩上一旁废弃的跳高箱,轻巧地翻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她蹲得有些不稳,全靠手扶墙侧才没整个人歪倒下去。她r0ur0u膝盖,不着痕迹地攒眉,接着捞起书包、避开校外的监视器快步走了。

非通勤时间的地铁站很空,管湘先进洗手间换下制服、给自己上了淡妆,接着再搭半小时的车前往目的地。

她要去的地方可以说是本市的时尚重镇,不仅聚集了几乎所有jg品的旗舰店,还有个以时尚和时装设计为名的主题公园。除了四处可见的艺术造景外,最广为人知的便是园内重金打造的展演厅,加之此地段交通便利、周围消费水平高,久而久之受到不少品牌青睐,甚至连言子yan口中炫耀过无数次的时装周,也是选在这里举办。

管湘下车後,从最近的出口出来,一路沿着印有「brittany?k」的展旗找到二楼的报到区,签下名字後领到了工作证,证上除了服装秀名称「undefed」以外什麽都没写。没多久,来了个负责带她的大姊,打量她几眼後便领着她往场内走。

「你看着很眼生啊,新来的?」大姊问。

管湘嗯了一声。

「叫我安姊就好。你是服装设计科的吧?」她横过身子闪避现场工作人员推着的龙门架,又问:「出来前签过公假单没有?」

「喔,我不是服装设计科的。」管湘回答,至於自己是翘课出来的事,就没打算说了。

安姊脚下一顿,转首看她,「不是服设的?那你怎麽会来?」

管湘愣了愣,「呃……朋友说这里缺人,让我上网填表应徵的。」

安姊继续迈开脚步带着她,只是嘴上疑惑道:「谁那麽天兵,找一个非本科的人来。」

那日一起看过电影後,管湘去了好几次美术大楼,外人都快以为她是美术科的学生了,巧的是,她每一次上去,言子yan都会在那儿,好像他是住在顶楼加盖的居民。管湘偶尔带着课本、偶尔带着考古试题,有时念书念得累了,就带一本上去……b起图书馆,管湘更喜欢顶楼的自由和幽静,没那麽多拘束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当然,也是喜欢在顶楼有个伴,而且是个安静的伴。

数不清几回了,几乎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躺在那张木椅上睡大觉。

「那是你长得好看,才当得了睡美男,」管湘曾经这麽对言子yan说,「如果不好看,这行为简直就是流浪汉来着。」

结果这人只听进了前半句话,支着下巴笑答:「那只能说明,你很有眼光嘛。」

「……」

一开始,管湘会安静地在另一张木椅上做自己的事,直到言子yan被钟声给叫醒,或者自己醒来。他醒着的时候特别喜欢讲些不着边际的话,管湘有心情时怼他两句、没心情时赏他两个白眼,相处可谓融洽。

後来有一回,他突然问她有没有兴趣到服装秀後台打杂。

管湘面不改se,手里捏着地理科的模拟卷,依旧是那句老话:「我为什麽要去?」

「呃……拓展见识、增广见闻啊。」言子yan答。

她头也不抬,只是把试卷翻过一页,「说人话。」

「就……好啦,我想去看服装秀,」言子yan为难地把刚睡醒的发型抓成了鸟窝,「但公司管票的大姊说现场助理不够,要我找人补上,不然不给我公关票。」

「那你可以自己买票入场。」管湘淡道。

「拜托,那可是brittany?k的秀欸,」约莫是为了显示这名设计师的伟大,言子yan的肢t语言十分夸张,「她的服装秀门票一向都是秒杀的,你不懂。」

「我是不懂,」管湘明白地点点头,「我只懂一件事,那就是你想利用我达到目的。」

言子yan被这麽一怼,愣了两秒。

「欸,话不能这麽说,我也是为你好啊,」那个一九二公分高的身影突然就站起来了,义正词严道:「你整天来这顶楼就是读书,难道不闷吗?当作去散心也好。」

不闷吗?管湘自问。

跳不了舞是种闷、参加不了舞展排练是种闷、在班上活像个边缘人小透明是种闷、只能看无趣的教科书度日是种闷……她简直闷惨了。

「再说,这种秀通常都会跟学校有建教合作,拿到证明就可以抵学习时数或加学期总分。」言子yan看着管湘身边堆着的一叠模拟试题,劝她道:「你不是说班导让你提高学科成绩吗?b起闷着头念书,去打工赚分更快吧。」

唔,有道理。

「好,」管湘瞬间掌握了利弊,也就爽快地答应,「时间、地点?」

如今距离服装秀开始还有三个小时,她是按着工作人员入场的时间到的,至於言子yan,作为一个公关票入场的观众,自然不会那麽早出现。

安姊带着管湘往展场更里走,一边又道:「幸好服装助理的门槛不高,只要头脑清楚,非相关科系一样能做……既然服装设计不懂,换衣服你总会吧?」

「换衣服?」管湘说着低头瞧自己一身的休闲装,「我要换衣服吗?」

「当然不是啦,」安姊说着已经带她进入後台,只有一、两个刚到场的模特儿正在休息,其他忙碌的都是工作人员,「是让你帮模特儿换衣服。」

管湘眨眨眼,「……换衣服也要人帮?」

「是呀,每套衣服走下t台、到下一套衣服上去,通常只有几十秒的时间,在这几十秒内模特儿要换装、系皮带、戴耳环、换鞋、补妆、整理头发、喝水……这麽紧凑的行程,当然需要专业人士来帮忙。」安姊说着b了b一旁的梳妆区,几名发妆师正在准备用品,「妆发由他们ga0定,衣服的话就得由服装助理负责。」

管湘跟着安姊一路走到後台的最前缘,也就是舞台背板正後方,那儿并排着几列龙门架,每列前端都贴有一张纸,上面印着照片和人名。

面前的架子写着「罗伊」,照片里是个肤白唇红的年轻男模。

「他是你今天负责的模特儿,也就是说他今天上台的所有服装由你负责更换,东西都在这里了,」安姊说着朝眼前b划了下,管湘才发现每个衣架都黏有一张说明穿搭的图纸,「每套衣服都有固定的穿法和搭配的配件,那是设计师的心血和创意,而你的工作就是按照le?up替他换上,不管是顺序还是搭配,每个细节都不能出错,明白吗?」

管湘这辈子还真是从来没帮谁换过衣服,无法想像这有点暧昧的动词、与这麽正式的场合会碰撞出什麽样的火花来。不过她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听好了,这份工作最重要的事有两个:效率和jg准,请你好好掌握。」安姊说着又伸手指向龙门架下方的空间,那儿整齐摆放了数双鞋和几个配件箱,「为了提升效率,我建议你先熟记每套衣服的搭配方式和配件位置,以免临上台时找不到,还有顺便整理一下架上的衣服,如果发现什麽问题,赶快拿去找服管,他们会处理。」

管湘又点了点头,因为工作内容实在陌生,一时间连问题都想不到。

这名叫作罗伊的模特儿分配到的服装一共六套,按龙门架数量来看,现场模特儿共有五位。管湘大略扫了眼服装和配件,清一se男装,而她面前这一列服装多是土橘、砖红与鲑鱼粉se,带点中x、柔美的气质,倒是与照片里的男模很相配。

?「虽然你是菜鸟,这麽吓唬你有点残忍──不过还是得请你打起十二万分jg神,」安姊的手捏着管湘的肩膀,像是试图给她力量,「brittany在业界是出了名的gui毛,她的秀向来连一点小错都不允许发生的,请你一定、务必、千万要做好准备。」

这话把管湘额头都吓出了一层薄汗。

安姊离开後,她转身面对属於她的龙门架,轻呼了一口气,接着开始依照指示,把服装的出场顺序和配件细节全部记下,并把所有东西按照拿取的方便x重新整理过。期间,模特儿陆续到齐,三个化妆师开始轮流替他们上妆,一旁还有摄影师侧拍兼采访,後台瞬间热闹起来。

至於传说中的设计师本人,为了与秀导讨论和调整各项细节,中途似乎进来过几次,但管湘忙着研究某双鞋子的特殊穿法,并未留意到。正当妆发进行到一半,秀导突然让所有人停下手边工作,准备上舞台彩排。

於是模特儿们要麽挂着发卷、要麽顶着画了半边的眼影,并各自穿着来时的便服走上台,形成一景滑稽又冲突的景象。正好管湘忙到一个段落,便闲下来专心瞧着,而她首要关注的事,自然是每位模特儿回到後台的停留时间。

拿手机计时器一测──几乎都是四十秒,不多不少。

再回头看看那些华美、jg致得难以穿脱的服装,管湘总算弄懂了服装助理的重要x。

「罗伊!准备了。」秀导的声音在前台入口响起,管湘下意识抬头望向墙上的转播萤幕,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她今天负责换装的对象。

他很白,皮肤是像牛n又像雪一样的颜se,一双漆黑飞扬的眉眼配着直挺的鼻梁,偏瘦的身版走起台步却相当有存在感,架式亦男亦nv、颇有个人特se,连挂在头上的发卷都被他的气质给内化,像是本来就该出现在t台上的配件一样。

管湘认真地看了他几回,忍不住在心里把他和言子yan做了b较。

纵使她没看过言子yan走台步的样子,可人的气质是藏不住的,如果说罗伊属於b较y柔的那一种,言子yan就是纯然乾净的男子形象,气势上来说更张扬、更侵略一点。

不知为何,管湘此时突然有点好奇言子yan站在t台上会是什麽样。

相信也是不输罗伊的吧。

没多久彩排结束,模特儿们还得继续未完的妆发,其余工作人员则是按安姊的吩咐,先去放饭或休息,管湘这才离开後台。

平时因为舞蹈科施行节食,她本就习惯吃得少,这时又因为些微紧张一点食慾都没有,便没随众人去觅食,而是独自沿着二楼的走廊走到最尾端,那里有洗手间和几台贩卖机,距离热门展厅较远,因此没什麽人。

管湘往贩卖机按了一杯热美式,找位子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盯着相隔一个中庭远的展厅,拿起咖啡杯就口──

「啊!」热美式才刚从机器按出来不久,温度极高,管湘被烫一下,整个人都回魂了。

她放下杯子,深呼x1後吐了一口很长的气,试图平静下来。

果然,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任务,还是会让她感到焦躁。

以前,邢华老是认为她和其他的孩子不同,认为她无论面对什麽场合都一样从容冷静,殊不知,她只是善於隐藏。面对大风大浪,即便她害怕得想逃,也会做出面不改se的样子。

「嘿,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突然一个声音出现。

管湘转头,原先紧绷的眉眼稍稍放松下来,「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言子yan迈着大长腿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不错嘛,很有责任感。」

见他身上还穿着制服,想必也是翘课从学校过来的。

「你在这g麽?」她抿了一口热美式,已经没那麽烫了,「不是要看秀?」

「看秀之前,先来看你这只菜鸟啊。」言子yan一手撑着下巴,饶富兴味地瞅她,「感觉怎麽样?紧张?害怕?」

这浓浓的幸灾乐祸是怎麽回事?

管湘瞟他一眼,果断忽略连番问句,「那你怎麽知道我在这?」

「还不简单,哪里人少你就往哪里去。」

「……」

「你那麽ai往美术大楼顶楼跑,又一副孤僻的样子,这种场合肯定躲在角落耍自闭。」言子yan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准确,那求表扬的表情又出现在脸上,「刚去後台看了眼,没瞧见你,我就直接过来了。」

说得有理有据,可管湘就觉得他是在损自己,於是抬头瞪了他一眼。

言子yan却眯着眼打量她,「不过,你怎麽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啊?」

「……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啧,真扫兴,本来以为可以嘲笑你几句的。」他无趣地摆摆手,又道:「算啦,你不怯场也好,不然就不能好好t会後台的有趣之处了。」

管湘抬头,「什麽有趣之处?」

「这个嘛,待会你就知道了。」言子yan挤着眼睛卖关子,神情暧昧。

管湘懒得理他,想来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便只低头喝咖啡。後来,言子yan又陆续给她八卦了现场的模特儿们,谁是新手、谁是老鸟,还有谁私生活特别乱,不过听来听去,都没出现罗伊的名字,大约言子yan与他没什麽交集。管湘听得兴趣缺缺,不怎麽答腔。

如此瞎混一阵,时间也就过了。

「还有二十分钟开场,我该入席了。」言子yan看了眼时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也该回後台了吧?」

管湘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嗯了一声。

「加油啊。」她听见他说,声音突然低沉。

她愣了愣,看他,「什麽?」

「让你加油啊,」他站在距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语气难得认真,「ga0不好,今天会是你人生的重要转捩点。」

管湘不解地皱眉,「为什麽?」

言子yan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秒,谁知道转瞬间又是那个欠揍的语气:「或许你会在秀场认识了不起的人物,然後嫁入豪门之类的……谁知道呢,人生充满了意外啊。」

「……你有病吧。」管湘说。

「开玩笑的,」言子yan恢复了yan光无敌的笑容,对她挥挥手道:「我走啦,等会结束之後在这里会合,一起回学校。你好好工作,要听老师的话、不要和其他小朋友打架,知道吗?」

管湘想翻他个白眼,可言子yan一下子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奇怪的是,看着他留下的空位,竟渐渐地感觉不那麽焦躁了。

正准备原路返回後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来了邢华的讯息,问她晚上去不去工作室一起吃晚饭。管湘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已读後就将手机塞回口袋,还顺手扣下了静音的开关。

距离开场剩没多久时间,管湘一回到後台,就见到自己负责的那杆衣服前站了个人,按t型看上去是罗伊没错,还穿着来时的便服,似乎正找着什麽。

她赶紧小跑步过去。

「嘿,我是罗伊。」见到管湘,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笑着打招呼。

方才彩排时没见他笑,如今虽脸上挂着浓妆,笑起来仍有gu浓浓的稚气感,年纪左不过十八岁上下,和她也差不了多少;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细细的线,衬着透白的皮肤活像雪国来的狐狸;再看看身高,视线水平和平时她看言子yan的时候差不多,管湘竟生出一gu亲切感来。

「叫我管湘就可以了。」她答。

罗伊突然歪着头看她,「觉得你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管湘只是浅笑……好老套的搭讪招式,这年头几乎都没人用了。

没给他们多余的时间寒暄,秀导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为开场进行十五分钟的倒数,这时所有的模特儿准备换上第一套衣服。

然後管湘愣住了。

身为服装助理,工作是替人更衣,可她居然忽略了……更衣首先还需脱衣。

她僵在那儿,眼看罗伊在极近的范围里,旁若无人地褪去身上的衣服,直到剩下一条平口四角k,还是肤se贴身款。管湘想悄悄转开目光,结果往旁一瞧更不得了,全都是正在脱衣服的男模。

她突然就明白了,方才言子yan说的「有趣之处」为何,也难怪他的表情这麽暧昧。

……下流的家伙。

管湘没忍住,眼珠子差点翻到後脑,却不巧被罗伊捕捉到这瞬间的表情。

「没事吧?不舒服吗?」他担忧地轻拍她肩膀。

感觉到大片r0e靠近,管湘只能抬头看着天花板,努力维持脸上的从容。

「我没事,来,」她从衣架上解下第一套衣服的上衣塞给他,「你先换上这个。」

其实类似的情景,管湘并不陌生。过去舞蹈科公演,一个人通常都要跳两、三首曲,下了台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效率要紧,也不在意谁看,同班同学面前脱到只剩内衣k也是常态。不过尽管场景类似,还是有些不同的,b方说……她们那一届舞蹈科没招男生。

所幸当秀正式开始走、所有人都进入备战状态後,管湘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了。前台的节奏紧凑,後台换完装的模特儿排成一列等待上台,一边还要接受摄影师的侧拍;而当他们走下台,同时间就得更衣、补妆、整理头发,有时一脚套着鞋子,一只手还得边系上腰带。

按安姊所说,後台换装是小到耳环戴左还戴右这样的细节也不容出错,可谓非常讲究。

很快地,当管湘终於有时间喘口气,已经过去了三套衣服,每一套都是在手忙脚乱中度过,不是衬衫扣不上扣子,就是找不到项链扣环的孔,第二套换靴子时还差点让罗伊左右脚穿反,ga0得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不出来你会这麽紧张。」他说。

管湘忙着把两只鞋子换过来,头也不抬,「……什麽?」

「你的表情非常冷静,但是手却抖个不停,」罗伊笑着,管湘站起身时瞥了一眼,才发现他有酒窝,「这样的反差很有趣。」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是个新手……」她微赧着说,「所以才漏东漏西的。」

「放轻松,大家都是这样的。服装秀最迷人的风景是什麽,你知道吗?」罗伊正在套上最後几个戒指,一边说:「就是那些在上台前一秒才准备好的混乱。」

没等管湘反应过来这话是什麽意思,他已经把自己送进了排队上台的队伍。

想到这个cha曲,管湘将目光从转播萤幕上移开,偷偷观察着四周。

展厅的後台算不上乾净整齐,甚至可以说凌乱不堪,穿过的衣服零散地挂在架上,没有人记得要翻回正面、小配件在某个鞋盒里扔成一堆、鞋子东一只西一只。

而在这像被核弹打过的景象中,还不断有各se人种穿梭而过:手里抓着电卷bang和定型喷雾的发型师、腋下夹着化妆包而手背上垫着一块海绵的化妆师、因为忙碌几乎都要陷入衣服堆里的服装助理们、还有多数时间都是半0着身t的模特儿……

可只要稍微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规律,所有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确实直到把人推上台之前,每一秒都还在匆忙和混乱中,但模特儿一旦踏出了t台上的第一步,瞬间就是最完美和耀眼的存在。

原来,这就是罗伊口中最迷人的风景。

不知为何,管湘觉得自己还挺喜欢这道风景的。

此时罗伊再度下台来,她连忙回神、抓起第四套服装迎上去。只见他边迈大步、边解开身上衬衫的扣子,脱掉後随手往架上一挂,接着拿过她手里的大v领衫,想也不想就套了上去。

管湘立刻反应过来阻止,「罗伊等一下,你的耳环──」

可她反应再快,也快不过换衣服速度如闪电的现役模特儿。

这件v领衫是半点弹x都没有的雪纺质,一旦g到东西又受到拉扯就容易破损,果然耳边传来兹啦一声,声音虽不响,听在两人耳里分贝数瞬间放大好几倍。

「呃……你刚才说的混乱,也包含这种事吗?」管湘心都凉了,而肇事者像尊石化的标本一般盯着她看。

上一套服装搭配的是古银se单边耳环,上头的老鹰羽毛每一根都是用特殊工法削尖的,不用0都知道很锐利。入场前安姊就曾提醒过管湘,如果有类似配件,一定要先摘下来才能进行穿脱,否则衣服可能会损坏。

「虽然机率很低,不过千万别为了省那几秒钟而冒险。」安姊这麽说。

……机率这麽低的事情都给她碰上,她今年走的是什麽大运?

罗伊的v领衫穿了一半,x口附近被耳环g破一个洞。雪纺质软,砖红se的布料往两旁摊开来,将破口处露出的肌肤衬得越发白皙。

「怎、怎麽办?当作没事直接上台吗?」罗伊惊恐地抓住管湘的手臂,似乎忘了他的服装助理也是只土菜鸟,脸se只差没b他更苍白。

管湘四处望了望,所有人都在忙碌中,没人有空留意他们,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快要炸了……咬咬下唇,她b自己冷静下来。

往常,公演上台前如果有配件出了问题,她们都是怎麽解决的?

片刻,她将下半身搭配的窄k先给罗伊换上,自己则转身去了一旁的化妆台。

罗伊穿好k子後跟上来,一面穿上西装外套,一面看管湘的手在配件盒掏着,里头都是这一趟秀用不上的饰品。没多久,她捞出一个小小的翅膀x针。

「这……合适吗?」罗伊很快明白过来,管湘是打算利用x针来遮盖破洞,一方面佩服她反应快,另一方面又对她的选择感到疑惑,「你怎麽不拿那个英l风的校徽?配西装好像更有感觉欸。」

「没时间解释了,过来。」眼看时间紧迫,管湘一把将他拉上前。罗伊见她表情严肃也不敢多话,乖乖站着任她摆布。只见管湘左手捏紧了破口,右手将x针别上,完成後,拢了拢西装外套两衿,最後为他整理领口。

罗伊显然还是忐忑,「能行吗?brittany会不会生气啊?」

管湘也不知道大设计师会不会生气,只道:「非得b较的话,我觉得看到你穿着破一个大洞的衣服上台,她会更崩溃。」

如此说来好像有道理,罗伊只得闭上嘴,毕竟是他闯的祸,管湘也是在为他解围。

此时,秀导的喊声传来,「四之三呢?四之三准备好了没有?」

管湘连忙把罗伊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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