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就在大刀劈下去的当口,温和熟悉的声音轻叹:“唉,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为了骨肉亲情,死也要背着骂名,真是可怜。”
傅绫罗偏头,就看到了苍白又瘦削的岳者华。
他面上是毫不作伪的怜悯和悲伤,看得周围几个小娘子都要捧着心口叫疼了。
傅绫罗声音淡淡:“岳御史所言极是,若非某些人要跟他们论些歪道理,他们也不会有今日下场,只盼着岳御史的菩萨心肠,能叫大家都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岳者华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傅绫罗,眼神真挚澄澈,“傅娘子怕是对观南有所误会。”
他轻声解释,“无风不起浪,有失必有得,观南不会累及无辜,即便观南有自己的心思,也是帮王上肃清身侧,怎么也算得上功过相抵。”
傅绫罗愣了下,他的意思是,这些人真被南疆收买了?
垂眸思忖片刻,傅绫罗没说信与不信,只朝岳者华恭敬福了一礼,“岳御史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头我定与主君禀报,令王上记住岳御史‘击石’之情。”
说完,她拉着宁音,不在理会苦笑的岳者华,平静离开。
岳者华朗声又道了句:“傅娘子慢走,定江郡再会。”
旁边阿钦看自家公子,分明没得到回答,唇角笑容却越发灿烂,颇有些不解,“这傅长御说话够怪的。”
岳者华笑得身子轻颤,“什么能击石,你没听过?”
以卵能击……哦,骂他们公子这互惠互利的做戏,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
阿钦:“……被骂蚊蝇,您也能笑成个傻样儿?”他们家公子疯了吧?
岳者华笑眯眯看向远坐在上首,朝他冷睨过来的纪忱江,遥遥一拜。
转身后,他哈哈笑着拿扇子敲阿钦一下。
“你才傻呢,小娘子嗔怪,那是将欣赏藏在笑骂里,她夸我是条好虫呢,我看你是娶不上媳妇了。”
阿钦:“……”傅长御看见您,倒确实跟看虫一样,根本没笑好嘛!
纪忱江由林郡守等官员陪着观刑,不动声色摩挲着新换的扳指,半垂下眸子遮住冷沉目光。
他胸口又有凶兽在叫嚣,明知不过是个短命鬼,那股子苦到发酸的折磨,还是令他想杀人。
以前,乔安绝不敢招惹明显不虞的主子,但这次,他心里不知偷笑几回,路上还敢摸老虎屁股。
“傅长御也许没动心,显然是有人动心了,不愧是滔天的胆子,王上的墙角也想撬,啧啧……”
“不是。”纪忱江端正靠在马车上,淡淡道。
乔安斗着胆子小声问:“什么不是?”
纪忱江语气波澜不惊,没有发脾气的迹象,“还不是我的墙角。”
不待乔安目瞪口呆,纪忱江懒洋洋抬起眼皮子,轻叹了口气,“乔婶为你和纪家女娘,定下下聘的日子了吧?”
“……对,定了立秋那天。”乔安莫名为王上突如其来的感怀震惊,干巴巴回答。
纪忱江声音寂寥,“如我这般病症,只怕一辈子都无娶妻之日,阿棠怪我,只想离我远远的,若真有大仇得报那日,我怕也只能得山水相伴了。”
乔安愈发不安,屁股都坐不稳了,“那,那您哄哄傅长御啊,小女娘不都得哄吗?您也是有缘由的,若不心狠,您早就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纪忱江语气更加轻淡:“你知我不愿叫人知道我的伤疤,对吧?”
乔安急得抓耳挠腮:“媳妇都娶不上了,您还倔强什么呀,您不去我去——”
他猛的顿住话音,瞪大眼看向闭目凝神,像是什么都没说的主君,恨不成一口唾沫呸他脸上。
到底没忍住偷偷翻个白眼,和着叫我去帮您装可怜?算盘珠子崩他一脸。
纪忱江大概知道乔安怎么想,问题他就算熬干心底的醋也无用,傅绫罗现在根本不信他。
他心知肚明,未曾开窍之前,他确实无心无情,冷酷算计,只为达成目的,他并未后悔自己所为。
只是情不知所以起,任多么理直气壮的筹谋,都成了心疼的亏欠,总得叫阿棠把这口气给出了。
梯子还不能他自个儿递,听到乔安噗嗤噗嗤的怪动静,纪忱江面不改色,细品心尖陌生的苦,还特娘带着回甘。
谁能想到呢,深不可测的定江王,九曲十八弯的心肠还能用到哄女娘上头。
乔安暗地里乐得不行,差事该办还是得办,否则他怎么笑的,王上就能叫他怎么哭。
可入了伏,傅绫罗借着天热的由头,根本就不出屋子,连王上身前都不去伺候了。
给乔安急得,唇角起了好大一个燎泡,被铜甲卫笑得不轻,无奈只能求到卫喆头上。
宁音也知道廖夫人的事儿了,看见乔安,端着规矩不翻白眼就是好的,根本不理他。
好在卫喆知道轻重。
乔安吓唬他,再不哄好傅长御,回头傅长御离开王府还是好的,说不定会嫁到京都去。
对卫家兄弟来说,京都就是个虎狼窝,久居京都还不如死了痛快。
这日,半下午时候,歇过晌,傅绫罗被宁音请到了后宅花园里,说是出了几株稀罕玉簪花,请她去看看。
玉簪花花期不长,甚至有人将之比做花期稍长的幽昙,朝开暮落,只为最美时刻。
祝阿孃喜玉簪,不为其高贵清雅,只为那玉碎瓦全的品性。
但等傅绫罗到小花园时,才发现,玉簪花如今只有蒲扇一样的绿色叶片,包裹着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