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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姚曦刚登基时就有人信誓旦旦说,先太子是冤死的,是姚曦毒杀了先帝诬陷了太子,太子被迫反击,却无奈兵败身死。

这样没有根据只凭臆想的流言是很恶毒的,可联想到姚曦做过的荒唐事,听过这条流言的人大多信了姚曦的皇位来得不正当不干净,而且随着时光飞逝,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几乎是默认的事实,写进了野史里。

樊卿越想越怕,甚至想要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甜酒已经入口,姚曦皱着眉咽下,转头看向樊卿,开口道:“朕想出去走走,你先睡吧,不用等朕。”

说完姚曦真的走了出去。

新婚之后被夫君抛下独守空房的樊卿心里长舒一口气,碰死在柱子上的念头也淡了下来。

只是她心里还惦念着谢长瑄。

长瑄本就不是一个隐忍的人,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

大殷皇宫往西不远处,有条穿城而过的渭河,河边建了一片烟柳之地,此处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谢长瑄从吴地奔赴千里而来,却没能赶上樊卿结婚前再见她一面,只得来这里,于河边的高楼上遥遥观望那片黑压压的巍峨宫阙,喝着热酒浇心中的凉愁。

姚曦也来了此处,他不声不响地离宫,就是为了在这片烟波浩渺的江水上,赏一弯新月。

袁信为他撑一扁舟,晃晃悠悠在水上行驶,本来无意驶进烟柳之地,是姚曦见此处灯火迷离,心生好奇。

等小船靠近连片青楼前的那一弯仿佛被脂粉染成粉色的河道,姚曦也进入那朦胧水光、月影、灯火、歌声等交织的绚烂绮丽恍惚迷离的世界。

他站在船头,抬头看,恰好看见谢长瑄在楼上栏杆处饮酒。

这里的人都在醉生梦死,都在纵情声色。

唯有这个面容英挺的郎君孑然一身,孤独饮酒。

谢长瑄也注意到目光久久注视在自己身上的姚曦。

他不是随意的人,而今喝了点酒便有些失心疯,脑子一热邀请姚曦一起喝酒。

姚曦欣然接受,留袁信在船上等候便上了阁楼。

谢长瑄自来熟地递给他一杯酒,恰巧姚曦此夜也想喝酒便接过酒杯。

长夜漫漫,两人对江月而饮,此间没有一句对话,至东方乍白,姚曦酒杯抛入江河,兴尽下楼。

谢长瑄见袁信将姚曦扶走,神差鬼使的开口询问姚曦的名字。

姚曦喝得有些迟钝的脑子想了想,抛出了贺隐之的名字。

然后谢长瑄说了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出来坐个船都能遇见男主,姚曦愣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留给谢长瑄一个背影。

船上置一张矮榻,不算太窄,够姚曦在上面打两个滚,姚曦醉得神志不清躺在上面突然好奇袁信的过往。

“信,你当初为什么入宫啊?”

桨水声悠扬,站在船尾的袁信被晨霭沾湿了衣袖。“我幼时家境尚好,乃一地豪强,祖先官位最高到了两千石的廷尉,同宗也出过不少法吏。”

“袁姓的廷尉?我听过他,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贺太傅说他是个有名的酷吏,重用刑法,可止小儿夜啼。没想到你是法家的人。”姚曦笑了。

在儒家大行其道的大殷,法家势微并不好混,袁信的家族渐渐从政治权利中心淡出,在京城销声匿迹。

“我十三岁时,家乡大旱三年,粮食绝收,地方官员贪了朝廷的救济粮,使家乡饿殍遍野,造反的贼人们洗劫了袁家,杀了袁家上下三百人口。”

姚曦听到这里已然沉默。

其实贼人之前也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他们饿红了眼,也失去了人性,嫉妒袁家富贵还有余粮,于是抢了钱,杀了人,一把火烧了被洗劫一空的袁家。

袁信机敏,被人捅了一刀后佯死,最后在一片大火中从家人的尸体堆里爬出来了。

“家乡其他的豪强见袁家遭劫,便瓜分兼并了袁家的土地,无依无靠的我流落到京城,因为是流民没人愿意用,被迫卖身成奴隶。宫中缺人就把我挑选了进去。”

袁信声音越来越轻了:“陛下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入了宫却没有去势吗?”

姚曦清醒了一些,想让袁信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

袁信紧接着道:“当时刘常侍见我姿容尚佳,改变主意,想把我进献给先帝当男宠。”

先帝宠信放纵宦官,甚至默许宦官毒杀后妃,大太监刘常侍偷偷摸摸留下袁信的命根子,就是怕袁信上了先帝的龙床,伤口会让先帝兴趣全无。

袁信笑了:“刘常侍让我以色侍人,大丈夫岂能受此辱?于是我背地里毒杀了他。”

当时险象环生,袁信斗智斗勇一一化解,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多年后坐到了掌印太监的位置。

姚曦沉默了一下,慢吞吞道:“作为你忠心耿耿的回报,朕允许你娶妻生子……”

袁信嗓子一紧:“陛下,信不是这个意思,信心甘情愿侍奉你……”

姚曦原谅了袁信的鲁莽,但没有接受袁信的爱意。

他合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此夜过后,姚曦和谢长瑄建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两人偶尔相聚,有时下棋饮茶,有时赏月饮酒,有时纵马游猎……

关系看上去像很普通的朋友。

如此过了几个月,姚曦觉得谢长瑄对自己有某种误解。

他似乎觉得贺隐之是喜欢姚曦的。

当然,姚曦现在在他眼中是贺隐之。

有一次,谢长瑄饮了很烈的酒,无意间谈起为什么初次见面就邀请姚曦喝酒。

谢长瑄说,那夜姚曦独立船头,月的清辉照着他的脸,苍白又冷清,眼里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冰雪般深刻的孤独。

姚曦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袁信悄悄握紧腰间的佩剑,觉得谢长瑄的眼神没由得的恶心。

谢长瑄自言自语:“你一定很爱那个昏君吧……”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

姚曦微微诧异了一下,为什么谢长瑄会觉得贺隐之喜欢他。

不过姚曦在谢长瑄的面前一直用着的是贺隐之的身份。

他想了想还是告诉了谢长瑄真相。

“你想错了,我并不喜欢姚曦。”

姚曦把自己放在贺隐之的角度上来回答。

“我恨他杀了我的父兄,恨他将贺家族灭,恨他将一个儒家的君子放在后宫蹉跎。”

说到这里,姚曦心里都咯噔了一下,贺隐之真的是一个善于将悲愤和痛苦都藏在心中的人,沉默隐忍得像一座厚重的山。

“我现在为什么活着,可能就是被姚曦要挟,如果我自杀了他就要杀了满朝文武为我殉葬。”

姚曦越说语气越平淡,看着谢长瑄震惊怜惜的眼神,在袁信瞪大错愕的眼睛中。

他弯起嘴唇,笑着道:“你去杀了姚曦吧,就当给隐之报仇好了。”

然后谢长瑄就真的离开京城,回到吴地开始了他轰轰烈烈的造反大计。

樊卿看见几个娇羞怀春的女子对着姚曦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郎君多俊美呀,眼睛像春水,长眉像远黛,肌肤比女郎还雪白细腻。

姚曦对庶民们的冒犯置之不理,从一个卖粔籹的小摊贩手里接过一袋粔籹递给樊卿。

樊卿很爱吃这种姚曦口中称为油炸小麻花的甜面点。

姚曦总是带她偷偷出宫,来吃这种街边贩卖的平民吃食。

当然有时候是别的樊卿喜欢的吃食,甚至是漂亮的衣衫,别致精美的首饰……

很奇怪,樊卿出神地看着姚曦柔和的侧脸。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一个人人唾弃诅咒的暴君呢?

姚曦说爱她,强行把她纳进宫中。

起初樊卿很害怕姚曦,怕自己惨死在这个残暴的君主手中满腹委屈地给谢长瑄写了一份信,想让谢长瑄来救自己。

出乎樊卿意料,姚曦没有折磨她,反而好好对待她,脾气温和也很守礼,从来不触碰她的身体。

于是她就又把没有寄出的信撕了,怕起无端的是非,也怕谢长瑄冲动之下因此而死。

即便姚曦如此,樊卿心里还是无法释怀,惦念着曾经的未婚夫,她也认为姚曦的君子风度是装出来的。

婚后的

唯有姚曦泰然自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亲手给樊卿做了一个风筝。

樊卿捏着风筝的一角,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其实她给谢长瑄写过信了,希望一切归于平静,她已嫁人,让谢长瑄重新选择一个妻子。

樊卿不知道谢长瑄有没有收到信。

她只听到谢长瑄的军队已经打到京城的城门了。

姚曦安慰她,让她开心一点,别跟死了老公似的。

然后姚曦又安慰袁信,让他把表情收一收,别跟死了老婆似的。

樊卿不明白老公老婆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姚曦还能这般镇静。

倒是袁信听了大哭,求姚曦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姚曦当时的表情很微妙,奇怪道:“谢长瑄打的旗号是清君,又不是清君侧,你别跟着我了,逃命去吧,何故留此死地?”

樊卿心里也惊讶谢长瑄的狠辣,竟然把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姚曦编排成弑君篡位的逆子。

到最后袁信也没有抛下姚曦逃命,反而提着兵器走上了与谢长瑄针锋相对的战场。

在这个时候樊卿从这个帝王眼中见到晶莹的泪光,然后眼泪越来越多,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樊卿心跳如鼓擂,呆呆道:“陛下眼中进了风沙……”

姚曦擦了擦眼泪,笑道:“没有,是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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