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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白雾里驶出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店门口。后座下来一个女人,头发银白斑驳,衣着体面,在四处张望。

纹身店开了几年,还没接待过这种气质的客人。秋沅掐灭了烟,走了几步才认出来,竟然是多年未见的故人。

上一次见到这个人,她一头长发保养得当,乌黑柔顺,在脑后盘成精密的发髻。看着秋沅的时候,她下巴抬起来,形成的角度凛然而考究,装满了她的高傲和自尊,几乎叫人不敢逼视。

现在看到秋沅,她依然抬起下巴,给出一个不温不火的问候:“单小姐。”

秋沅记得许多年前,周芸找到她,也是今天这样的打扮,这样盛意凌人的气势,却没有今天的礼貌客气。那时候她说的是:“你这个底层的垃圾,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你把周恪非藏在哪里?”

秋沅打开店门,却没有侧身将周芸让进去的意思,只是问:“你有什么事?”

因为只是临时出门,她没有穿大衣,人显得格外单薄。对于临冬时节多么寒冷,总有一个确凿的形容。单衣里秋沅的身体微微打抖,可她仍挡在店门前。

也是由于秋沅的不邀请,和姿态里清晰明确的拒绝,周芸心生不悦。又强自忍耐下来,从手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打开张照片送到秋沅眼下。

“你还记得这个人吧?”周芸虽上了年纪,眼睛还没有圆钝,目光尖锐如初,审视分辨着秋沅的神色,“这是你爸爸,单德正。他私吞了你的车祸赔偿款,卖房子跑了,这些你应该也清楚。”

“我清楚,所以你有什么事?”

她给出回答,以超乎寻常的冷淡安静。就像当初周芸找上门去,她也是这样沉默着对抗的神情。

“你可能不清楚,卖房子的五十万,再加上三十万赔偿款,没等三年就被单德正挥霍一空了。”她说得慢条斯理,保证秋沅将每一处前因后果都理解明白,“后来单德正靠打零工维持生计,现在在我的医药公司当看大门的保安。前些日子,他收了五千元钱,下班时间偷偷开门,放人进来想窃取我们的专利机密。”

她笑了,并且丝毫不掩饰笑容里的轻蔑,“当然,他直接触发了警报,当场遭到逮捕,现在还关押在城郊的拘留所。”

秋沅眼帘幽幽拎到一半,好像并没有放太多精力来听她的话。

她语声依然那样平定:“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芸被冷风吹红的脸容,正在白起来。

“只要你放过周恪非,我可以让公司出具谅解书,跟单德正签个正式合同,或许再给他分配个宿舍。”周芸开出自认为最具诱惑力的条件,目光带着重量锁住秋沅,等一个意料当中的回音。

但秋沅的答案远在她的预期之外。

“你可能没听清我的问题,阿姨。”秋沅重复道,声音清凉平淡,像一杯久置的白开水,“我问你,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可是你爸爸!”

“这一点好像不用你来提醒我。”

周芸气急反笑,凝目看她,与秋沅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眼型圆长,眼梢微翘,瞳仁玄黑无底,在太阳底下别样光彩。就是这双漂亮的眼睛。当初她找到这女孩,最先注意的就是这双眼睛。

周芸并不意外自己的儿子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孩。她太清楚周恪非从小活在怎样真空而又紧密的环境里,也理解秋沅的存在会带来怎样的新鲜和刺激。

但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她所能预期的最坏结果。

“单小姐,你真是和我想象中一样冷血。当初你唆使小虎离家出走,让他背弃我们这些亲人,也是因为你自己就是这种人。”

噔然一声,精巧高跟鞋磕在路肩,是周芸将右脚向后撤了半步。鼻子微皱,像是在有意避开什么令人不适的气味,“小虎是个傻孩子,从小我们把他保护得太好了,没接触过外面的脏东西,所以……”

话到半截,被秋沅毫不客气地打断。

“阿姨。我妈妈是个精神病患者,还不会说话。初中那次家长会,我带她到班里来,你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垃圾。或者用你的话说,外面的脏东西。”

,“但是对我爸爸来说,垃圾也有价值。你调查得这么透彻,想必也清楚。单德正他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是,没哪个女人会看上他那种人。他从沅江岸边把我妈妈捡回来,让这个精神失常的女人为他生孩子,流产五次直到不能生育,无数次想要抛弃他们的女儿。如果你是他不情不愿养大的孩子,你会为他尽孝吗?”

还是那么冷淡的口吻,却是格外辛辣的字眼。

“你可能想象不出来,对吗?那我替你回答吧。你前面说单德正如何悲惨,这些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如果你真的要帮我的忙,最好是让单德正死在监狱里。”

秋沅清楚地看到,周芸眼中放射出怒意,双唇剧烈翕动,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直到周芸上车离开,秋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正在嘴里紧咬着牙齿。兴许是因为这个动作,齿根和舌尖突然发起些微的烫痛。

又是老样子,跟十八岁那年没有丝毫分别。因为周恪非又来到她的身边,就要再度与周芸发生激烈矛盾。而后产生一切的灾难,都将降临到她头上来。

秋沅忽然觉得厌烦。

周恪非的回归究竟是好是坏?秋沅有些分不清他是想给她陪伴和守候,还是在斯文地消磨着她。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客人出奇的少。秋沅关店的时候,夜色才刚刚浮起来,盖过沉郁的天光。

她走了几步,突觉发隙间落下稀碎的冷。抬头望去,天灰得很浓,像是整块污湿的粗布面,还能拧出些水滴来。星点的小珠粒,在半空中冻成雪,纷纷扬扬往下散落。初冬的季节已经寒冷非常,风又格外硬,似要把这种寒冷往皮肤里面凿。

回到家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坐在沙发上想了许久。或许在想他,又或许不在想他。只是回过神来,已经拨通了那个暌违已久的号码。

一如既往,很快被接通。秋沅问:“你在做什么。”

周恪非说:“今天是平安夜,公司有聚餐。”

哦,是平安夜。

他的语声有点怪,不复往日稳定。

秋沅又问:“今天有没有空过来?”

通话另一端,周恪非顿了顿:“我以为你要和别人一起过。”他明明没有说什么特殊的话,声音却像饱含情绪。

秋沅不懂他口中的别人是在指谁,也并不想弄清他隐晦的暗示,简单干脆地问:“周恪非,你来不来。”

他从来不会拒绝。

也没有让秋沅等待太久。

是秋沅先听到门外细细索索的响声,一刻也不安分,可是又并没有人敲门。她主动开门去看,周恪非半倚在楼梯扶手上,面容醺红,半阖着眼。他卡其色大衣的肩角盖着白色碎片,挨近了才看清是厚腻的雪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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