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哦?”几位领导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瞬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凛身上,纪眠之也不例外。
会议室的冷风开的很足,江凛的声音很淡,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怀疑,薄唇张合间一连串的问题向纪眠之砸过去。
“首先,我想问一下纪老师,旋翼的设计固然是不可缺少的,刚才我也看过纪老师的初步草图,很大胆的一次创新,结合了国外机型的优点。”他顿了几秒,拧开钢笔盖子探了下身子抽走纪眠之手中的草图勾画了几下又还回去,“我想问一下,既然纪老师在综合了国外机型优点的同时又辅助了自己的一些灵感,那么下一步又该如何规避新机反馈出来的缺点呢?”
“第二,新机带来的缺点到底是可以经过众多工程师的努力去改善至完美的,还是说,如果我们前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研发出来的只是一堆降低生存率的废铜烂铁该怎么办?”
“第三,在前两点都顺利进行的前提下,新机的试飞以及预警机和其他机型的更新工作又是一个很重的负荷,如此日复一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改装研发出更适合救援的新机?”
“最后,一台能够锦上添花的发动机,谈何容易?”
一番话不轻不重的落在了静谧的会议室内,众人的反应不一,有赞同的有反对的,只是面对纪眠之的设计图和江凛点出的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手里的草图被人用黑色的钢笔随意勾画了几笔,但是圈出来的地方都是她当时下笔时也斟酌再三的,不可否认江凛提出的问题确实很有道理,但是在国外六年的学习和工作经验让纪眠之对江凛的保守改进并不是很认同。更多的,她想在江凛面前证明自己的决定是可以被相信的。
她反驳,“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江队一样故步自封只想在旧机的基础上酌情加以改进的话,我们救援工作的效率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提上去?更不用说救援直升机的数量短缺本来就是我们面对的一个大问题?”
“更何况,任何研发项目都是带有一定风险的,现在只是展示的初步草图而已,不到最后,为什么要先否定?”
江凛并没有急着去反驳,而是抬眸看向对面的纪眠之,神色沉静,眉眼间的傲气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在涉及关于她专业领域的东西,整个人仿佛都是发着光的,比在他面前那副闷声不语的样子不知道生动多少倍。
他欣喜在六年后的纪眠之身上看到六年前的身影,但是他又悲哀,他也只能在这种情况下能看到不带有一丝遮掩的纪眠之了。
他敛下心头涌上的燥意,整个手掌覆盖在桌面上,声音不自觉带了些冷意,“那我请问一下纪老师,你所谓的创新新机和研发新机带来的风险是什么?是新机失败后试飞员们的生命祭奠吗?”
“我们的目的是在保障救援队成员的前提下,安全营救更多的被困人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新机在飞行途中遇见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故障,我们作为研发人员,我作为飞行员,难辞其咎。”
纪眠之哽住,国内外的差异确实让她忽略了这个问题,其余人的目光仿若无形的压力重重的压在她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最大程度上避免试飞员伤亡,甚至做到无伤亡,排查所有可能出现的故障。”
两个人完全对新机的研发呈不同的态度,面对面的座位,一张简单的会议桌仿佛有形的沟壑一样和他们分割开。空气更沉寂了些,任谁都看得出,两个人眼神交错时,弥漫出浓浓的火药味。
“小纪和江凛提出的意见都是非常具有建设性的,我和其他几位领导会开会研讨一下新机的创新该如何进行,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林队长权当江凛看不上喝多了洋墨水的纪眠之,哪里明白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弯弯绕绕,也亏的他调来京港才短短三年,否则要是知道这两个人的过往曾经,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江凛和纪眠之放到一个办公室里头。
纪眠之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她一张张资料整理好,厚厚的资料和光滑的桌面碰撞出极大的闷声。不长不短的一个会议比在美国和实验室里那群顽固的老头对线还要耗费精力,江凛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铺天盖地的向她兜头砸来,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谁也不知道方才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自如的说出口。
她垂下睫毛,江凛勾画的痕迹停留在资料最上方,他的顾虑她全都懂,如果换一个人说出跟他一模一样的一番话,她都不会那么紧张难过,江凛的一番话让她觉得,他不认可她,不相信她。
对她来说,这才是最致命的。
一众领导离开会议室后,江凛在半开着门的会议室门口驻足良久。
他没错过纪眠之眼底一划而过的落寂和破碎,她零碎的情绪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
她是因为刚才他不留情面的反驳她难过还是因为她的意见被否定而难过。
江凛垂下眼睫,自嘲的扯了下嘴角,她当年能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撇下他,如今又怎么会因为他的意见而难过。
裤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江凛收回目光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接电话。
“爸。”
江云嵩也不废话,言简意赅的对江凛开口,“明天周末,你回家一趟。”
父子两人的对话没有丝毫温情可言,说完一句话后话筒那边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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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凛是隔天中午到城北的。
站岗的警卫员是退伍的老兵,也算是看江凛长大的,看见他开车回来熟练的放了行,“阿凛回来了。”
江凛点点头,“回来了,王叔。”他从置物盒里抽出一条软中华,“给您带的,我爸找我还有事呢,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抽油烟机不停的工作着,厨房里出来热油迸溅的刺啦声,周莉掐着点把最后一道菜盛出来,此时家门口传来汽车制停的声音。
“老江,你看看是不是阿凛回来了。”
江云嵩和江凛这几年也算是水火不容,父子两个见一次面各生各的气,他抖了抖手里的报纸,从鼻尖冷冷的哼出一句,“不看。”
“那我去看,你帮我把碗筷摆好行不行?”周莉无奈开口。
下一刻,门被敲响。
她脚步匆匆拉开门,上下看了眼江凛,“没带钥匙?”
江凛顺手把车钥匙塞进兜里,手撑着墙壁换鞋,“忘带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丢三落四的,赶紧去吃饭。”周莉嗔了他一眼,转身去酒柜抽了一瓶酒出来。
饭桌上,江云嵩和周莉并肩坐在一起,对面是江凛。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你爸喝点。”
“不喝了,吃完饭就回去了。阿珩昨天不是陪他喝过了。”江凛把手边的酒推远,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夹着菜。
“哼,你消息还挺灵通,连阿珩昨天来陪你老子喝酒都知道。”江司令眼神落在埋头吃饭的江凛身上,又说,“连阿珩一个周都雷打不动回家两三次,怎么你就跟长在基地了一样?”
“要带新学员还有新机设计的工作,忙。”
他忙不忙江云嵩清楚得很,冷嗤一声又见他主动提起新机,江云嵩憋了满腹的话也不想留到饭后说,直截了当的问出口,“纪家那丫头回国有没有你的手笔?”
自从纪家出事后江凛的成长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所有人对江凛毕业后按部就班的在京港参加工作是深信不疑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江凛临毕业一声不吭调去西北,一呆就是两年多,立了功升了职位,今年才刚调回来。
江凛没想到他爸把他叫回来就是问了这点破事,他挺直肩背,毫不畏惧的直视回去,“有没有我的手笔,您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