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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车里静得出奇,他哑然失笑,望向身边比他还镇静的女人,声音比目光还要柔和:“咱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死到临头了,还一副傲骨。”

说完,也不管后座还有两个已经掏枪进入警戒状态的小弟,捧起她的脸深吻下去。

“靳岑,我知道你并不情愿跟我。你心比天高,而我却在这时候收手。”

唇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他舔了舔,眼神迷离凝视她。

他拼了命把她从别人身边抢回来,本可以置身事外,却因为救她、帮她的人,落到这个下场。

“今天就算陪我死在这儿,也是你欠我的。”短暂失神过后,他扬起一丝笃定的笑,睥睨众生。

眼看他不紧不慢抽出一把黑色短枪,靳岑偏过头,冷淡开口。

“要死你自己死,我还没活够。”

话音刚落,眼底就落了红。苍白脸色上的丝丝倔强,和十几年前初见的她比,一点也没变。

杨展抬手揉娑她的肩头,像安抚宠物,轻抚她一头凌乱干燥的发,指尖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她的小腹上,暧昧画圈。

“如果不是里面有我们杨家的种,我肯定舍得让你和我一起死。”

被她抛弃过,羞辱过,她知道他有多恨她。

靳岑几乎要把唇咬烂,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用自残的方式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外面的人似乎有足够耐心,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互诉”衷情。

杨展拉开门走出去,不紧不慢点上一支烟,寒风中那簇小小的火焰像无力挣扎的尘土,燃不过一瞬,就灰飞烟灭。

靳岑的手垂落到驾驶座,残留的余温也很快消散。

杨展随意松手,打火机和烟瞬间没入杂草。

他眯着眼睛,打量一圈围着他们的人,轻轻笑道:“堂堂天普集团总经理,未来的商界大鳄,怎么甘愿做别人的走狗。”

他认得出那些是顾盛廷的人。毕竟在茶楼那次,他们曾经合作——为了救出自己心爱的女人。

可世界上永远没有真正的敌人或者朋友。

顾盛廷肯定忘不掉那次在招标会,他得意自满欣赏像落汤鸡一样的他们。而杨展自己,当然也不会记得自己做过的事。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可是抢了顾总的生意。”杨展恍然大悟,摆了摆头,似乎有些懊恼。

“原来那不是李宇的命根子,而是顾总的大金翅。”

说完,他漫不经心一笑,靠到车头,回头看了眼车里没有什么表情的靳岑。

风吹乱他短杂的头发,那件泛着金属光泽的皮夹克挂在他壮硕精健的身体上,竟让他有几分痞子英雄气概。

靳岑怔怔望向他嘴角极其凉薄的一笑。

肤浅之极。

可那双眼睛里却藏有很多东西。

他不想看到她心软和悲伤的样子,再次扭头的瞬间,表情冷到极点。

“我原本以为,我和你可以成为朋友。当然,我可以理解你。如果是我的女人为了别人去偷看你的文件,利用你的深情只是为了摧毁你,我也未必能做到多有情有义。”

“给我一支烟。”

杨展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伸手,那人迟疑片刻,竟掏出烟和打火机抛给他。

“多谢。”

风停了一会儿,趁此难得机会,杨展这次很快就点燃火,表情痴醉吸了一大口。

“我知道顾总是文化人,不如我们谈个条件。”

“展哥凭什么觉得,你有条件能拿出来与我谈?”

最中间那辆车的后座窗子缓缓落下,只露出一条缝,让里面低沉冷静的声音传出来。

杨展笑了笑,志在必得地开口:“就凭你叫我一声展哥。”

之后,车里再没有反应,他之前说这么多,显然一场徒劳做了无用功。

烟三口抽到尽头,很不禁放纵,杨展微微皱眉,不过一瞬就恢复如常。

“当年一竹找我帮忙调查贴吧的事,这么几次,也都是我出手,她们才得以平安。我知道她虽然也不待见我,可她是个懂得感激的人。”

“人人都说顾总行事狠辣,我呢,也是过来人,只想趁此机会奉劝老弟一句——要彻底征服性格太强硬的女人,如果只是一昧按照自己以为对的方式去控制她,美其名曰为她好,其实到头来只会适得其反罢了。”

杨展随手把烟头扔到脚下,及时踩灭,幽幽开口:“这几天,你肯定没少花功夫找她。”

狂风忽作,卷起沙尘和露水,黑不见底的车窗又缓缓下落一截。

顾盛廷从某个会议赶过来,身上披着银灰色的羊毛大衣,里面是裁剪精良的上档西装。头发梳上去,完整露出冷峻流畅的五官线条,不动声色的淡漠,比天上快要坠下来的云还要压迫。

隔着一段距离,两个男人漆黑的眼睛在沉默良久地对峙。

突然,车轮碾过水泥地的急刹惊扰了一群在草丛后栖息的鸟群。

车还没停稳,里面就跳下来一群人,由远及近将另一半空地填充满。

顾盛廷的人如惊弓之鸟,不约而同掀开衣服,齐刷刷抽出腰间的枪,对准同一个目标。

就连杨展都颇感意外扭头,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的那几秒钟,他的余光里只有靳岑。

握着手机的靳岑扭头看到乌泱泱的人,早就已经湿透的手抖得没法拿住一个小小的机器,几乎要失声惊叫出来。

车头冒烟,吕家群的身影缓缓从白雾里走出来,动作不急不慌,所折射出来的,是千锤百炼过的凛凛威风。

杨展一下就明白了,冷笑一声,但的确,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兄弟,这辈子唯一信任和佩服过的男人。

他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把她完整安全地带走。

靳岑软得像滩泥,趴在车头大口大口喘气,长发完全被浸湿,一绺一绺搭在肩上。

吕家群视线冰冷紧盯对面车里那道灼灼目光,“李宇和我的恩怨,与其他人无关。我知道他想要我的命,最想见的人是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绝对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顾盛廷淡淡敛目,不紧不慢含了支烟,声音冷冽:“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自作聪明。杨展抢走了我和李宇价值数十亿的项目,现在想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没什么好的事。”

吕家群似笑非笑接了一句,“那照这样的道理,你是不是该把叶一竹也抓起来丢到李宇面前……”

“你给老子闭嘴!”

烟柄的猩红爆裂开,在他肃杀的眼底划出一道血口。

“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多是非。死到临头,你们有什么脸拿她来威胁我!”

车门被猛地推开,一只套着黑色裤筒的精瘦小腿铿锵落地,不过眨眼的功夫,顾盛廷已经夺过一支枪对准吕家群。

那群人不知所措,怎么也没想到顾盛廷会突然下车。听到清脆的扳机声响,他们也立马齐刷刷扣动扳机,将枪口瞄准对面,蓄势待发。

顾盛廷的表情有些狰狞,五窍就要喷出火来,白俊的脸迅速浮上一层红。

怒与不甘漫过四肢百骸,的确有这么一刻,对眼前这个她曾经真心实意念念不忘整个初中时代的男人起了杀心。

他的确恨透了这帮人,觉得在她心里,他顾盛廷永远比他们这群朋友要低一等。

可明明,他也曾在她孤身陷入险境时拉她一把,倾其所有护她周全、与她同进退。

可那晚,他没有等到她时隔八年再一次飞奔而来的拥抱,眼睁睁看着她在他朦胧的视野里往反方向走。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一点都不觉得。

“你喜欢她吗?”

郊外的风呼呼大作,顾盛廷低哑地诉问,支离破碎的。

吕家群轻轻摆首,额紧贴着擦过枪口,可他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怯怕的情绪。

须臾,顾盛廷渐渐冰凉的脸上浮一丝捉摸不定的笑,灵巧迅即摆转了一圈枪口,吐出一阵轻渺白雾。

“可我很喜欢她,所以我可以为她打架、背大过处分,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收拾想要她死的贱人。”

顾盛廷手握着枪挡住尘沙把烟点了,偏头狠狠吸了一口,黑亮的眼睛清晰如许,他整个人又如此意气风发了。

“我不会做让她失望的事,也没必要因为你们这群人再把她从我身边推远。但我永远也不会和你合作,男人有自己的骄傲。”他轻轻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点了两下,又对准他,笑意浅薄:“李宇快完了,你要怎么弄他是你自己的事,但你别想抢我隐忍努力了这么久的功劳。”

吕家群始终不为所动,任顾盛廷一个人话痨一样在越吹越烈的风中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很多。

最后,眼风一扫——那些原本气势如虹的人,因为顾盛廷忘我地与自己交锋,注意力早松懈下来。

吕家群触上他眸光骤逝的那点闪烁,嘴角浅弯,眉眼压低,一瞬间表情突变,抬腿踢碎了他的腕表。

顾盛廷瞳孔骤缩,在脱力前一刻快准狠扣动扳机。

“砰——”

天际一声爆响驱散诡异死气,就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吕家群双手扳过顾盛廷双肩,快速说了一句:“错了,你现在不就在和我合作。”

说完,他咬紧牙关屈膝猛顶顾盛廷的胸腹。身后他的人步步紧逼,枪响此起彼伏,这边倒也想开枪,可吕家群和顾盛廷扭打成一团,那些呆鱼头被晃得眼花,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顾盛廷猛吸凉气,痛得五官乱飞,但他出拳依旧和十几岁那时一样,又快又狠,和吕家群过招,招招致命。

直到听到发动机轰隆扬长而去,吕家群和顾盛廷的动作都顿了顿,略显狼狈对视一眼。

吕家群眉间一怔忪,正想说什么,顾盛廷拽紧他领口直直朝他脸砸下一拳。

“群哥,不专心啊。”

他语气贱兮兮的,自己亦是一口血沫,顶着上腭嘬了嘬,偏头吐了。

天渐渐黑了,旷野的风疾一阵缓一阵,刮到伤口,带过淡淡的腥味。

两个大男人随地坐在杂草地上,名贵的西服被随手丢弃在一旁。烟雾袅袅升起,被暮色拖长。

这出戏,几次在危急关头,就要成真了。

“说真的,我老早就想和你痛痛快快打一架了。”

顾盛廷想笑,牵扯到伤口,变成个龇牙咧嘴的模样。

吕家群对这些富家公子和小姐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就像对曾经的秦铭叶一竹。可秦铭真诚、成天傻乐,看到叶一竹能跟着他,就很不服气,比那些黏人的女生更烦,追着他屁股要认他做大哥。

他知道顾盛廷有一点又和秦铭不同。他不服任何人,一身傲骨,不屑与人为伍,自己就能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可他的确有自负的资本。

吕家群其实很羡慕这样的人。男人就需要有这种孤注一掷也要争到头破血流的野心。不管是打拼事业,还是追求心爱的女孩子。

吕家群漂泊半生,再横冲直撞,贫苦的童年经历,残缺的学历背景,飘零的人生旅途……注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

“人都是我的,其实我完全可以阻止他们真枪实弹。可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她、秦铭甚至其他这么多人都对你心悦诚服。”

顾盛廷两腿随意屈着,拽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玩弄。有些不忿,又有些不甘,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少年心。

“更没想过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最后一句话,极具嘲讽,吕家群听了,付之一笑,并不生气。

“我更不相信你会放走杨展和靳岑。”

顾盛廷五官骤沉,狠狠将那根低贱的狗尾巴草砸到吕家群身上。

吕家群顺手拿起来,全是伤和茧的手轻轻抚过上面柔软的绒毛。

“可她相信你,她一直都相信你。”

两人就这样长久坐着,无言沉默抽烟。

烟盒空了,天边的颜色也完全坠落,变成透亮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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